香车宝马照九陌,家家花下扶醉人。不身处其间,不知临安城的繁华。薄暮余晖,泼洒在琉璃瓦顶的楼阁和翘角飞檐上,为诗意江南的美增添了一副朦胧的面纱。万航侧身,掀起车窗帘,向外望去,尽是川流不息的行人车马。车马骈阗,行人或悠闲,或风雅,或脚下急促,或面色惬意祥和。有商贩的吆喝声远远传来,似是吴侬软语,有的又是开封官话。白墙灰瓦之间,商铺酒肆的店招旗帜高高飘扬。无一处不向世人展示南宋时期临安城居民的怡然自得。天边残云卷卷,给这方繁华的轮廓匀上一层烟尘外的淡薄。万航唯恨心无三千墨,如若不然,当即手执笔墨画卷,绘一绘这吴风宋韵,钱塘风华。青山秀水之畔的武林北瓦已经热闹起来,表演者脸上涂红抹白,身着颜色亮丽的服装穿梭期间。茶肆铺面的迎宾台上,或瓷瓶斜插数支梅,或摆怪石奇松盆景,引得行人频频回望驻足。伙计们敲打着响盏歌叫卖,七宝擂茶,葱茶最是时兴,盐豉汤也均以瓷盏装盛待售。华灯初上的茶楼中,丝竹唱曲之声隐隐传出,秦伯阳道那是富家子弟,诸司下直聚在一处学习乐器的“挂牌儿”处。巷陌街坊中,俞七郎茶坊,郭四郎茶坊,朱骷髅茶坊令万航倍加注意。几间铺面的门楼处珠帘垂悬,内里灯光粉紫,窈窕身影时隐时现,看不真切,让他想起现世路边打着洗脚店幌子的销.魂之所。“渡之,那些销.魂处你断然去不得,非你这等君子驻足之地,还是莫要挂怀的好!”
秦伯阳见他眼神独独留连“花茶坊”,打趣提醒着,万航讪笑掩下尴尬。再往前行,就是中瓦南瓦地段,此处已不见茶肆旗招,入眼皆是彩画欢门绯绿帘幕的酒肆。花木森茂处,红纱缀金丝栀子灯摇曳着,厅院廊芜,处处设置起酒座。南北两廊上,浓妆艳抹的莺花娘子或站或坐,腰身袅袅在萤煌灯烛的照映下卖弄风情,或待酒客相唤,或待风流才子买笑追欢。聚景楼前,马车停了下来。扶游与门前的“僧儿”讨着车马位置,秦伯阳率先下了马车,拢了拢狐裘,侧过身来,长臂一伸供万航攀搭。“僧儿”眼尖,看到秦伯阳便识出是贵客临门,忙不迭俯身堆笑前方引道,径直领入三楼雅间,招呼二人落座。扶游没有跟上来,万航也不方便多问,装作毫不在意,环顾四座。雅间内装饰别具一格,名人挂画,虬枝插瓶,绕雾香薰,每一处都透着环境之雅。高桌矮椅,桌布四角垂临,满印杏花烟雨。椅背套着厚绒靠垫,坐垫亦是斜纹厚缎,坐上去即深陷其中,令人体生慵懒放松之感。“过头”小哥儿手把精致的琉璃盏,倒入花茶,又把晶莹剔透的茶壶,放在万航手侧。壶中的胎菊枸杞,夹杂着几片玫瑰花瓣,在热水中浮浮沉沉,万航盯着的时段里,一并沉了下去,停泊在壶底。“渡之啊,筵席一事应该由我来,你是来客,尚不熟悉临安,再者是扶游不晓得事,扰了你的马,这顿就当是我做东了!”
秦伯阳接过“过头”手中的精美菜单,边说着话,边伸着长指一页页翻动起来。这是万航没有想到过的事,当下有点受宠若惊。当着“过头”小哥的面儿,又不好说出些推拒之词,坐都坐了,此时若再推辞,岂不矫情?他站起身,客套地应付:“初次见面,就让伯阳公子破费,渡之心怀感激……那这次恭敬不如从命,下次再由我来做东,可好?”
一路走来,万航对秦熺并不排斥,此人要么如现在这般极好相处,要么城府太深,连他都参不透。不论如何,吃人嘴短,内心就算再质疑,此刻也无法问出些不敬之语来。他打眼望去,那菜单比庆丰面馆的更为精致,菜品下方连配料都一一写就,口味标注也甚为详细。“好的啊!渡之,可有忌口?临安吃口原本偏甜,最近这几年,倒是与北方无异了,你来自北方,大约还是能适应的。”
见他望过来,万航点点头,没再多话。他应着,细心地翻看挑选。随后向“过头”小哥招手,一一报上菜品名字。“莲子头羹,酒蒸鸡,五味杏酪鹅,鼎煮羊,三丝肚丝羹,酒烧香螺,酒烧江瑶,生烧酒蛎,鲈鱼脍,酥骨鱼,炒鳝,酒法白虾,红小鸡,清撺鹿肉,酒泼蟹……暂且交下去吧!”
他看了“过头”一眼,合上菜单,又望向万航。“今日,渡之算是出现的巧了,我还另外约了旁人一并入席,未事先告知,还望渡之不要见怪!”
他说的客气,万航听的糊涂,心里想了几个人,最后想到的人是秦桧。这个当真是考验他的时刻了,与历史上的大奸臣推杯换盏,于他而言,不是烹煮就是熬煎。如何使得呢?抬脚离去,只怕得罪这个人。要想不得罪,就得和着苦水下咽。他复杂的表情变化,被秦伯阳皆收入眼里,他嘿嘿一笑。“渡之莫要紧张,那人不会吃人,保准你一会见了,心生喜欢!”
要他一个五好青年喜欢上秦桧,这就算天塌地陷也断无可能,嘴角下垂,如坐针毡。为了让自己的思绪沉静下来,他想到了刚才点的菜,那可是足足十五六个菜呢!恍惚间听着,有鸡有鹅有鱼有羹……令人垂涎欲滴。万航在心中暗叹,这秦熺秦伯阳不愧是南宋大名鼎鼎的官二代,出手就是阔绰。豪门富绅的一动一静向来为人津津乐道,初次见面之人,便以盛席相待,而且还是在聚景楼这样高档的地方……街头巷尾的无数双眼睛盯着,假如传出去,万航只怕,自己的大名不日便会与秦府瓜葛相连人尽皆知了。就在这时,“过头”小哥蹬蹬蹬上楼来,手中提着两个黄瓷坛。他局促不安地道:“贵客,您要的桂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