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赵静姝每年元宵节前后都会去庙里进香,可往年都是去飞来峰的灵隐寺,今年却被父亲说服,破天荒地来了凤凰寺。这凤凰寺虽离家不远,可因海拔太高,下山的路曲折陡峭,香客少之又少。直到昨日她才发觉不对劲,往年父亲都会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当日务必回家,可自己贪图山间景致,总要在寺中小住几日。可这一次,父亲特意叮嘱她,尽可趁着春景不错,暂住些日子也使得。“小翠,府里是不是要出事?不然父亲为何执意要我来这凤凰寺?”
赵静姝越想越不踏实,接过小翠手中的餐盘放到桌边,又把她拉至矮凳上,两人促膝而坐。她从年前万航的出现,说到那日父亲下山离开时莫名的眼神,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清泪来。小翠被她激动的情绪感染,额头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主仆二人商量半天,还是决定下山回赵府看看,小翠翻出包袱里的轻便衣衫给赵静姝换上,自己也打扮成粗布使唤丫头。趁着没人注意,二人前后脚溜出寺院后门,把着坡上的树,往山下跑去。—————李九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刚上任的刑部侍郎会因一桩弥天大案被官家连夜下诏传见。是夜,趁着暗色掩映,李九云指挥着五六辆大车把尸体运回刑部大牢,候在门前的郭艾麻利地打开大门,还没等他转过身问候这位走马上任的新侍郎,一颗圆咕隆咚的头就从车上滚落,一溜烟儿来到他脚下不动了。郭艾转过脸来,探身往地上一瞅,正巧与那俩眼珠对视上,登时他仿佛被定住一般,浑身都无法动弹。被赵煜救活后的他曾在无数个日夜想象过,假如那夜发觉自己藏于榻下的不是赵煜,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他是想象不到的,因为离开赵煜照顾的他,发现了一个极其残酷的事实,那就是自己除了杀人越货,并无其他正经的谋生手段。如果装可怜勉强算拿手好戏的话,他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的。可是很不幸的是,初次乞讨就遇到了真乞丐,饥肠辘辘的他厚着脸皮挤过去却被真乞丐推倒在地,可是也正因为这样,他尝到了人生中第一顿“丐饭”的滋味。眼前的头颅,呐喊时仿佛是自己刀下的亡魂,安静时又像是自己项上的这颗……恍惚中,他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泪来。“看把他吓得,还不赶紧捡起来!”
李九云斜睨郭艾一眼,冲衙役沉声道。郭艾静立不答,连那颗人头已经被捡走也未意识到,仍木讷地盯着那小块地面。五十六具男尸足足占据了七个监舍,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一排排身体与头颅上,画面诡异至极!“李大人在吗?”
廖汇荣甫一下马,就冲郭艾询问,后者向监舍内一指,廖汇荣提着宽摆就入了内。刚从最后一间监舍退出来的李九云还没站定,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向自己走来,下意识恭身施礼,可还未开口,就听到那人说:“李九云大人,官家口谕,宣李九云即可入宫觐见!”
这身板,这尖声细嗓,这不容置疑的气势,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大内左都知廖汇荣了。李九云后背冷汗直冒,连忙俯身接下旨意,想到这自己第一次面圣,心中又不免忐忑,于是壮起胆子,问道:“廖大人,不知官家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李大人,甫一上任就学着打太极,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廖汇荣嘴角下拉,眼睛微眯,左手揉捏完右手腕后,手指又在宽袖处捏嗦着。李九云会意,抖抖哗哗从袖管中掏出一袋铜钱,往廖汇荣手里递,廖汇荣瞥了一眼那钱袋子,面色不悦道:“李大人尚不知这川浙湖广皆用银票了?这铜钱使着便利,存着就麻烦……”李九云不禁腹诽,这个残缺玩意儿,那二两肉上的劲都上窜至脑壳中了吧,捞偏财的法子他比谁都门儿清。“廖大人,下官铭记大人教诲,下次一定补上!”
“不错,是个识相的!”
廖汇荣没有接那钱袋,反而用手背抵住,把它推回到李九云的袖管处。“所为何事,李大人自当比我更清楚……咱家只是想提醒李大人,对一切未确认之事,还是莫在官家面前提及为好,免得一股脑揽下来,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搁在喉间久了,喘不过气来!”
廖汇荣边说边抬手捏着嗓子,一双狡黠的眸子瞟向他。这让李九云想起赵府水榭中,那个可能像处理活鱼般被“千刀万剐”的“人”,喉头紧缩,又禁不住要呕吐。“是,下官多谢廖大人指点迷津!”
李九云原本是打算,将所见所闻,及仵作们的初步判断事无巨细地向官家汇报,这样一来,就算没什么结论,至少证明自己是务实的官儿。接下来,依靠官家的反应,自己还有两个选择。如果官家非常满意,对自己赞赏有加,那便再接再厉,早日将那些贼人抓捕归案,踩在赵煜头上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如果官家皱眉不悦,说明对结果不满,自己可能会栽在这桩命案上,趁机向官家请辞,以后寻到机会再另谋出路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