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摇曳,星光在闪烁,三人在促膝长谈。赵泽川一手撑住脑袋,一手扒拉着剑穗,打发短暂的间歇时光。在他一侧,赵煜坐得笔挺,紧抱双臂,闭目思量万航方才所言。万航负手站起,在房内来回走动。与漫长的历史相比,这一夜短暂的大可忽略不计,但是对这个还有百十来年寿命的王朝而言,这可能是它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先生,整个计划堪称完美……然而,只有当杀死岳雷之人站出来,这才会使得他们的计划更为圆满!”
万航手扶椅背,望着赵煜道。他话音刚落,烛火头上嗤地爆出一声响,在空旷的正堂内尤为响亮。“那人就是你!你若站出来,那些杀手焉能放过你?如果不管不顾,岂不是更加暴露你的身份?”
赵煜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这俨然一个无解之结。赵泽川突然接话道:“我也听得真切,那些黑衣人问的那句话就是,是谁杀死的岳雷……用几十条命换他一条不算吃亏之类的云云。”
似乎很同意父亲,但是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他们却从万俟卨和罗汝楫下手,这就不合常理了!难不成这只是个……他们是打着为岳雷寻仇的幌子为岳飞将军报仇!”
万航看着他,露出赞赏的微笑。“这么说来,杀杨沂中的缘由也就只有这个了!那些士族公子们……唔,他们的家族都主张议和,都是这场‘清算’的受益者,所以……”赵煜睁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厉。“长缨都想得到,何况那些大家族?他们所图不过是更大的家业,更多的钱财,才不会理会谁谁坐在龙椅之上!谁能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谁就能获得他们的支持!一群投机倒把的堕落分子!”
“先生分析的透彻,”万航淡然一笑,“士族手中有钱财,我们手中有人才!官家手中有权利,我们手中有人力……”抛开与赵静姝的关系,万航对赵煜此人的敬佩之情是打心底里溢出来的!他是“未来人”,所以深知这个时代的大致情况。但是赵煜不同,他总能以“当代人”的眼光,透过层层迷蒙之雾,直击本质。正如在水榭檐下高悬“洗色”牌匾一样,他对恶势力可以做到心中无惧!而在“屠杀”当日,他早已换上“尽忠”二字,毫不客气地对恶势力下手!他步步为营,在朝堂之上隐去锋芒的这么多年,谁能猜得透他到底谋划过多少次!这,正是他比朝中任何人都值得拉拢的根本原因。一个目标坚定的人,远比一个腰缠万贯的人更能激发对方的信任感。秦桧拉拢他,看中他是从一众南方士族脱颖而出的新势力。论权势他已是人上之人,无人可及。但是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如同深埋暗处的地雷,他不敢想此雷被引爆后的结果,粉身碎骨他是不怕,他怕的是天下人!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比直接将他一刀两断要骇人的多了!他秦桧坎坷半生,与王朝命运共浮沉,追求些权利又有何不可?可是自打大理寺哪是之后,他这个年过的可一点都不安生!各种景物错落有致的院落中,不知多少次被人扔石块,扔匕首,甚至扔白菜叶子,臭鸡蛋了!连那只刚搬进府院没多久的立式缠枝束腰花瓶,都难逃一劫,吓得妻子王氏在清晨惊慌失措,至今还没缓过神来。可气的是,自己着人去杨沂中府上寻他,让他好生查查到底是哪些兔崽子不知死活,敢招惹他秦家……他人竟然不在府上两日余!要说元宵节后,自己因病告假,也有些时日了!再不上朝,还不知张俊爷孙如何在朝堂之上兴风作浪,请辞?只要自己不点头,他休想走的如此利索!不过,朝中之人,他需要的不是墙头草,需要的是切实能为自己所用的智者,寻遍之后,他发现了赵煜。当赵玉川通过层层关系,寻到万俟卨讨官职之时,秦桧对赵玉川也是特别留意过的。可惜这个赵玉川除却财色兼收,在大理寺耀武扬威之外,毫无用处!眼见这个棋子无用,秦桧多次劝万俟卨早日除掉,免得日后他抖落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来,却没成想,一场“屠杀”已经悄然来临。张俊张宗元爷孙拉拢他,则是看中他身后无其他势力攀扯;假若能在朝中相互扶持,张俊告老还乡之后,张宗元不至于在朝中孤立无援,被秦桧使绊子。而赵伯琮亲近赵泽川,则是因为赵家既是朝中新贵,又是兴于平头百姓之家。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皆是因缘际会!毫无缘由地撞一撞,就撞出一段离奇佳话的终是少数。“渡之,果然……”赵煜放下双臂,轻轻活动手腕处,听到他口中发出嘶嘶地声音,万航不由地为他担心。他亲眼目睹那砍刀划过他的脊背,想必这伤势不会太轻。“渡之,果然是统筹人才,要是放在军中,或许比在眼前更能发挥你的才能!”
他补充完方才的话,又坐进了宽椅中。类似之语,李宝也在离去前说过,但是万航深知一点,在主战众官拿下朝堂话语权之前,兵将再勇猛无敌,也是无济于事的。试问眼下,还有谁的气势能岳家军?可是,在这帮罪人的手下,岳家军照样被拆分瓦解!是这样令大金国心惊胆颤的部队不够勇猛吗,显然不是!而是因为他们不具备话语权。没有话语权,即便你站的位置最显眼,大家都看得到你,然而你无法发出声音,也就无人能听到你了。这不就是“岳家军”的境地吗?于是,万航道:“先生过誉了,晚生所谋的确是在军中。但是,假若朝中尽是秦桧之辈,恐怕十二道金字令牌的悲剧仍会上演!我要做的,就是要让话语权重回将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