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航的肩上是恩情,赵泽川的肩上是亲情,无论哪种,都不会弃之不顾。清晨,天刚蒙蒙亮时,赵煜便唤醒赵泽川,催他尽快送姝儿入宫去。廖汇荣此人虽然少了那根子,做起事来却毫不含糊,若他还是个全人儿,定然也会是个使出些雷霆手段的主儿。——————前夜,吴山带着自己的环形玉佩带话回来时,赵煜感动不已,虽说廖汇荣“托孤”在先,但这是在民间,收留个人在身边,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但是要把一个大活人往官家眼皮子底下塞,还要保她安全无虞,这难度就大多了。赵煜把弄着环形玉佩,轻声问:“潘贵妃那边,他待要如何去做?”
“他……”吴山支支吾吾,转身关上门,才道,“干爹说,大人所言正合潘贵妃心意!当初她将伯琮公子让于吴婉仪,只是碍于早逝的麟儿是她与官家抚不平的伤痛,恐将伯琮公子养在自己宫中,会影响二人夫妻情分。但是,眼见伯琮公子各方面都要优于伯玖,便生了悔意。小姐能陪她,她也是分外欣喜的,她让大人放心!”
闻言,赵煜沉默良久,伸手摸向怀中的暗兜,踟蹰半晌,又把手抽了出来。吴山只知干爹廖汇荣与赵煜有些私交,看到二人互相托孤,便猜测这份交情不浅。再加上,他隐约感觉到,大少爷赵泽川把他当作同父异母的兄弟,无奈又好笑,便说道:“大人,大公子见到你的环形玉佩时,我恰好瞧见,便把自己的那块相似的也拿出来比对……此举大概是让他误会,我与大人有父子关系!”
赵煜吃惊地望着他,自己从未与他提及环形玉佩一事,他怎么会看到呢?何时发生的事?“哦,对了,那日,大人背后伤重昏迷,万公子担心后续安排不够妥当,便在您身上找寻有用之物。除了这块玉佩,他好像还摸出来一个物件,但是很快就又放回去了……我想,那物件应当还在您身上!”
糟了!玉佩倒还好,就算长缨误会吴山也无妨,异姓兄弟有何做不得。但是万航若是看过那方丝帕,疑心一起,说不定会四处打探与之相关的人,这样一来,自己与那人的约定还作数吗?赵煜觉得最好的接班人选,是万航。可是一早醒来,万航和屠术不见影踪,他一时也不知二人是彻夜未归还是早早离去,只好作罢。赵煜想到,屠术自元宵节离开赵府,多日后才归来,方一见面,二人便出府,说是要去走走。屠术定与那些人有着某种关系,虽然眼下参不透,但是不妨碍自己去联想。还有范荀,元宵夜与那人同坐水榭中的那桌,杨沂中连中两箭,被黑衣人控制时,他们二人就在冷眼旁观。自己刻意把百十来人的所赠之物摆在长廊,并着人分别标注家门名姓……这是给刑部侍郎李九云留下的查案方向……但清楚记得,那礼品中却是没有范荀及那人的。长缨曾说赵眘也随礼而来,礼品怕是也以被这小子藏起来了吧!这点上他做的倒是利索。在他离开前,赵煜已把玉佩交到他手中,本想叮嘱他把此物转交给赵静姝。但是转念一想,宫中人多眼杂,她公然那信物与廖汇荣走动,难免会引人怀疑,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站在院落中,看着一对儿女出门去,赵煜心中感慨万千。——————不知何时,临安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打在两人的发丝肩头。众安桥下的水面上圈圈点点,人们抬臂遮在头顶,找寻避雨的场所,不一会儿,路上就只剩骑马奔驰的两人。“快看呢!河里有人!”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避雨的人们被叫声吸引,顾不上雨越下越大,争相跑去河边一看究竟。“渡之,那边有情况!”
前面的赵泽川呵住马,和并驾过来的万航说道。万航皱眉,“长缨,你今日若不当值,该有人会处理,咱们还是尽快赶去刑部找寻大人吧!”
或许是职责在肩,赵泽川看着越来越拥挤的人群,犹豫不决。“不如这样吧,长缨你去看一下,我去刑部,一是可以找寻找大人,二可以顺便告知他们此处有案情!”
除此之外,好像也别无他法。赵泽川下马,牵着缰绳过去时,尸体已被人打捞上来。万航打马走过众安桥回望,只见赵泽川把马拴在柳树上,挤过人群,探着死者鼻息。只要他再继续看一眼,就知晓答案,但是万航心系屠术的安排,不由地夹紧马腹,猛拍马臀,疾驰而去。可是,他在刑部扑了空不说,六七个衙役急匆匆地往他来时的方向跑,边跑还边叹息,“真没想到赵大人失踪数日,竟也没逃脱魔掌!”
“你们说什么?”
万航一手牵马缰,一手拉住衙役的衣袖追问。“你是哪里来的,敢打探案情?”
万航已经听了个真切,但是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从时辰上来算,屠术一定来得及,来得及的……他翻身上马,立即往回奔。李九云从刑部走出时,恰恰看到那个仓促离去的背影,他愣了愣,问身边的人,“方才是何人?”
“属下不知。但是他听到赵大人的死讯,便离去,想必是赵大人的熟人吧!”
李九云抬手正了正软脚幞头,安排道:“告知许伦,让他速去众安桥!”
远远地,万航就瞧见那些围拢的人,七嘴八舌地大声议论。待他走近时,那些“岳飞魂”“怨鬼”“鬼差”之类的字眼更是不绝于耳。而赵泽川的嚎啕大哭,穿过水泄不通的身影,与风雨声一同灌入万航的耳朵,情之悲怆令他几欲昏厥。屠术他们失算了吗?万航不知道自己怎么下的马,怎么往树上系的马缰,更不知怎么走到赵泽川身边的。那尸体身着黑衣黑氅,紫边皂靴,氅衣内是紫色官袍,脖颈处露出白色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