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观战的柴奉一,终于发话了,“见过伯母了?她老人家现在可还好?”
秦伯阳眼底里的恨意没有减少一分,仿佛就是有人把星星给他摘下来,他也不会松开那紧抿的薄唇一样!万航手肘支在桌上,观察着秦伯阳的脸色。伯母?难道是秦伯阳的亲生母亲?真没想到,柴奉一这回倒是帮了一个大忙。可是这一点,恐怕难以满足他,从他把黻纹墨玉交到自己手上那一刻起,他的目的就不单纯了。如果上回在大理寺狱,自己答应他留住秦桧的性命,今天他依旧回来,只不过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罢了。只见他微微点头,“见过了!”
试问一个几十年都不曾想认的母亲,能给他带来什么?他秦伯阳久经官场浸淫,什么人什么心思看不透彻,柴奉一想拿这个就把他打发了,这绝无可能!只听柴奉一道:“如此便好!”
“不要以为你们这样做,就能让我觉得你们好心!”
秦伯阳特意扭头看向万航,“我待你万渡之不薄,你一点脸面也不给,我恨不得杀你解恨!”
“伯阳兄,你的所求,恐怕只有我能给你!”
万航随手夹了菜,放进嘴里嚼着,“不然,你何不向大理寺揭发我呢?因为,有些东西,在到手之前,永远都不属于自己!”
如果万航没记错的话,秦伯阳只做到了兵部尚书,在秦桧病逝之前,央求赵构把宰相的位置给秦伯阳,可是被当场拒绝了!这秦伯阳觊觎宰相这个位置已久,瞒着秦桧建立自己的人际圈子,不就是图这个吗?不借着这个事,要求些什么,他秦伯阳就算是白活了!赵泽川暗叹了一声,幸好他没有站在万航的对立面,不然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有什么能耐去杀秦桧!万物负阴而抱阳的道理,赵泽川这回算是懂了!以往赵煜总是教育他,看事情不要只留意看得见的地方,那些隐在暗处,不为人知的方方面面才是最可怕的。那时候的赵泽川,还半信半疑,经此一事,他倒是明白了许多。只是,父亲如今在何处呢?吴山自从上次离开赵府,这也有五六日了,竟然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他盯着桌上的残羹冷炙,陷入了沉思。就这样,一桌五人,各怀心思。柴奉一左顾右看一番后,微微抿唇,朝万航递了个眼色。借着出恭的借口,两人来到了万航暂时居住的房间。万航知道他有话要讲,便在高凳坐了下来,等待着。“秦伯阳是不会杀你的,这点你应该知道!”
柴奉一淡淡的道。“我知道。但是他所求的,我也未必给得了他!”
万航仰头看他。柴奉一打了个响指,“秦桧一死,宰相之位空悬,只要是余党坐上去,之前的所有只怕都是徒劳,你怎么看?”
“宰相之位,枢密使之位如今恐怕早就被人盯紧,这点无需你我担心!”
“倒是,你上次,见官家之时,他对于我的提议,意下如何?”
柴奉一细眉一皱,“起先,他对王继先的所作所为大为震怒,当即就要下令立即处斩。但是碍于王继荣在场,他的话又缓和下来,着贬为庶民,永世不得进宫!倒是王继荣,很是沉着,他对官家的处理并无作出任何反应,只是站在一旁听着……”万航听到这里,便明白了一些,柴奉一见赵构毫无心思处理国事,仍对秦桧伙同王继先,试图控制自己这件事大为恼火。赵构本就有隐疾,所服药物又皆有依赖性,久而久之,将会对药物形成强大的依赖,不但不能医治好,恐怕还得再得新病。所以,当在朝堂上,看到王继先签字画押的罪证之后,他大动肝火,对秦桧也毫不客气!只是眼下秦桧一死,这只受金国牵制的老虎被拔出,恐怕赵构的心思也转了。柴奉一不提是对的,那就慢慢熬着,热锅上的蚂蚁如今可是赵构自己。擢升谁为文武百官之首,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最不容置疑的风向标。两人又就此事谈了良久,最后万航道:“秦伯阳如果想要宰相之位,恐怕还得再向一个人表忠心才是,但是那个人,如今你我也未曾得见!不!这也还不是时候……”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柴奉一一眼,“他是信王对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柴奉一道,“本想早些告诉你,但是他有心隐瞒,我也不知从何说起,这才拖着!”
万航并非怪他,只是没想到赵榛久居幕后,连自己都未曾发觉。要不是再入大理寺,扯上他,恐怕自己还得多为他驱使。“那我与信王勾结的消息,也是他自己放出去的吧?”
万航站起身来,负手在屋中来回走动,“赵玉川是风雅阁的常客,他还多次受秦桧指使,到赵府打探消息……这招将计就计,用得巧妙啊!”
柴奉一道:“渡之,你也莫要怪他,对于营救你,我们是有一套计划的,没想到你先行一步,把事情做了圆满,我们倒是无用武之地了!”
万航也不是怪他,只是觉得这个赵榛也没有那么简单。不日,赵佶的棺椁将从金国被运回,到时候必然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作为皇子,他岂会无所行动?万航只担心柴奉一被他利用还不自知,有朝一日引来杀身之祸,恐怕那时候再做打算就迟了。“奉一啊,你当心些为好,信王过几日一定会试图混进宫中,不管他如何做,我们这些人都脱不了关系。”
他在大理寺狱时,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自己没有“假死”,那可能真的会被秦桧想方设法弄死,营救也只是搬运尸体而已,有何意义?如今虽然拔掉了秦桧这颗钉子,但是赵构本身也非良善之人,一方面是复归的父皇,一方面是“复生”的兄弟,身边还有心思活络的“养子”……这龙椅他还坐得稳吗?赵伯琮是皇位继承人没错,但是他的那些筹谋和小动作,历史中确实未曾记载过的。所以,是他自己已经有心觊觎皇位,还是被人推举,这点就值得商榷了。当年,“迎回二帝”这话,岳飞喊过,“立赵伯琮为太子”这话,他也说过啊!万航此时的心中并不轻松,选一明君“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重任,他们这些人真的选对了吗?还是说,在历史中寂寂无名的赵榛,比赵伯琮更为合适呢?柴奉一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只以为他在生赵榛的气,正要为赵榛开脱,只闻他又道:“这几日看好赵榛吧,他要是私自外出,那比我要麻烦千倍万倍!”
说完,两人出了房间,再次回到阁楼上。这时,秦伯阳已经醉了,他伏在桌上,手中的酒杯敲打着桌面,发出铛铛的声音。万航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榛,直到对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才把目光转移到秦伯阳的身上。……三日后。一条大内诏令被刊登在“临安贰号”的头条。擢升韩世忠为枢密使,擢升何铸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时间,天下间一片哗然。不日,一封来自金国的报纸便飞到了风雅阁。万航迫不及待地打开后,对照密码本翻译后才发现,上面是金国内部主战派再次呼吁南下的动向。他暗叹:这临安城内,又何曾干净过,只怕各行各业也潜伏着金国的探子吧。少了一个秦桧,还有无数个“秦桧”冒出来。他揉着太阳穴,盯着报纸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