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羽在黄昏出去采买时,遭遇了盘查。因为他一直装作有腿疾的关系,还被那些粗手粗脚的捕快,拉起裤脚仔细查探了一番。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回来之后,他一刻不停地向万航做了说明。“大人,那些人虽然都身穿捕快的衣服,但我瞧着与今日来的人差不多做派,他们专门盘查腿部有伤的老年男子和年轻人。”
万航放下手中的报纸,勾起嘴角笑了一声。看来,严良真的急了!账簿上所记录的内容,一分两半来看的话,前一半是南方士族所支持过的人和组织,而后半部分则是赵构确定临安为行在之后,所有干过的坏事!严良,既然能够事无巨细记录下来,绝不是一时兴起,很有可能是为了关键时刻保命之用。很显然,他虽然知情,但是却没有参与其中。依岳雷的本事,他有心藏起来,就凭这些人,想找到他还真不容易。这点万航一点也不担心。令他费脑筋的是,惊天账簿要如何利用才更为妥当。严良如此大张旗鼓地搜查岳雷和老者,真不怕惊动这五大世家吗?不对,不合理!讲不通的地方太多了!他一边回想着自己那日回府时的细节,除了单羽那惊人的飞针点穴之外,幼幼的表现也让他大感意外,但是最意外的不是她的功夫,而是自己问道有无其他人看到账簿时她的反应。那躲闪的眼神,分明是看过账簿的内容,如果仅仅是看过,倒也无妨,如果还做了其他的呢?信王赵榛这颗不定时炸弹,始终让他惴惴不安。单羽说完,已经钻进了后厨,忙碌起来。李红鱼在回来的途中,拐弯去了清河坊的绣庄,说是有些新样式要请教那边的老工匠。万航这才在李九云撞了个正着。现在想想,不排除李九云是刻意等待自己的,毕竟他一个尚书搜查自己的官邸,传扬出去,总会引发不必要的猜测。这时,府中来了意外之客。傅选和赵泽川身上还穿着禁军的服装,进正堂前,把手中的长戟靠在了门外。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来,脸上都是同样的凝重之色。万航冲里面喊了一声,“单羽,沏茶来!”
赵泽川抢先摆摆手,“渡之啊,不用忙了,恐怕得劳烦你陪我们走一趟!”
傅选站在远处,见到万航打探的目光投过来,确定地点了点头。“长缨啊,所为何事?总不能连这都不能告诉我吧?”
万航明知故问,不过是想知道赵构的心思,普天之下,能使唤这都指挥使和都虞侯的人,除了赵构不会有旁人了。“走吧!路上再说!”
傅选回答道,“皇上没有动用皇城司来请你,你该知道,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万航无奈地低头一笑,这算什么事啊!那么多天,自己与赵构几乎形影不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严府失窃”案扯上关系,赵构莫不是糊涂了?但是两人都是自己人,能亲自来府上请,已经全了他的颜面。也都是聪明人,什么立场心照不宣,所以话自不必多说。“稍候片刻,我安顿下家里的老人,免得他们担忧!”
万航先行去了西屋,刘允升看到他进来,把纸条往他手里一递,万航迅速展开后,四个娟秀小字赫然入目:静观其变。而东屋的李清照早已经起身,“渡之啊,账簿需分开来藏,才更为妥当,万府恐怕不安全!”
万航从怀中掏出一半,递到李清照手中,“有劳先生了!就算是幼幼问起,也不可说!”
至于另一半,万航还能依托谁呢?人只有到了最后关头,才会清醒地认识自己。钻进马车后,赵泽川跳到车前,驾马前行,傅选独一乘跟在身侧。从车帘缝隙中往外张望那个背影,他的思绪一下子飞回了当年的除夕,四人一起去涌金门附近的浣纱河放灯祈福……那时候的赵泽川,对他是极度排斥,生怕他把赵静姝拐走。就在他暗自沉吟之际,超泽川微微扭头,道:“不知几日后你才自由,路过我家,进去看看我妹妹吧!”
万航抬手捂着胸口,吃惊地看着赵泽川,后者已经扭过头去,拉紧缰绳。“时间不多,我们就在这里候着!”
赵静姝的心情好了很多,大概是赵煜的回归让她心中更为踏实吧。“渡之,你今日怎得有空过来?”
她放下手中女红,笑着迎了上来。万航宠溺地摸着她的头,看了看四周,把她往房间内拉,“姝儿,我有事拜托你!”
赵静姝俏脸微红,起初还以为是要有什么亲昵动作,看到万航谨慎的动作,就意识到了不妙。“这账簿至关重要,无论何时,都不要交出去,包括你兄长!你也不要看!记住了吗?”
赵静姝不明所以,但是看到新撕掉的切口,便知道这是他不得已为之!能在紧要关头,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保管,赵静姝由衷地高兴。她杏眸噙笑,主动伸开双臂抱紧万航,粉腮在他胸前像只小猫一样蹭着,“你自己注意安全!”
“乖!不会太久!事情处理好,我就来看你!”
……在赵静姝依依不舍的注视下,万航迅速出了赵府。马车辘辘,直往涌金门方向驶去,穿过御街之后,继续往东行进,直到保安门才停下。“渡之,这是皇上的意思,你该懂的!”
赵泽川从马车里拿下一个包裹,丢给他,“进去吧,这些都是换洗衣物!”
傅选走上前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周围都有我们的人,皇上不会让你出事的!事情明朗之前,你在这里最完全!”
万航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道别后,推门走了进去。刚一进门,就看到了身着便装的赵构,背着手静立着。“官家?”
万航把包袱挎好,连忙行礼,“微臣不知官家在此,望官家恕臣不敬之罪!”
赵构转过身来,手一挥,“免了免了,坐下说吧!让你去皇宫,实在太过显眼!我去你府上吧,阵仗实在太大!只好这样做了!”
万航礼毕,环顾空荡荡的小屋子,连廖汇荣的身影都没有看见,他顿觉十分好奇,“官家只身前来,臣惶恐不已!”
“只身?渡之就别说笑了,外面全是人,你进来时没看见?”
赵构打趣道。万航在他对面落了座,“官家切莫开玩笑,都是人,却不见人,岂不是要吓死人!”
“渡之真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嘛?我大宋靠什么在支撑,天下百姓不晓得,但是在宫中行走这许久,你也该了解了!大到影响民生的粮食,小到百姓用的一针一线,流通的钱币,已经石料,木,铜,桐油,火药,漕运……哪一样不是被他人把持?!”
赵构明显是强压着怒气在列举世家的罪状,万航暗自庆幸,柴奉一那家伙虽然爱钱,但还没有到撼动国本的地步,不然赵构的黑名单上,绝对少不了他。或许是因为书院出现的石料问题,让赵构对万航产生了足够的信任,才有他今天的这份坦诚。但万航依旧不敢附和,如果自己肯定了世家的权势,岂不是在说当朝皇帝无能?“官家!他们手中再多资本,官家也无需担忧,行规之外,还有国家政策呢,要他们死心塌地效忠,也并非难事!”
提问题的下属是刺头,但是解决问题的下属就不同了,早晚会爬到人人眼羡的位置。万航的目的绝不单单爬上去那么简单,他需要的是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