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石生是孤儿之后,九音刚才对他那些敌意和厌恶在不知不觉间便散去了不少。她自己就是个孤儿,正因为这样,对同是孤儿的石生,心里不自觉有了几分怜惜。“刚才对不起,我只是……”她低垂眼帘,不知道该解释自己刚才那些恶劣的态度。石生抓了抓头,把药瓶收了起来,才垂眼看着她笑道:“我知道姑娘讨厌这里的一切,连带着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姑娘,我还是劝你不要和王爷怄气,王爷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可他天生便是皇族中人,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接受所有人尊敬的生活。你和他斗气惹怒了他,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九音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肺腑之言,风辰夜是他的主子,而对他来说,她只不过是个陌生人,在这里甚至还是个低贱的女奴。不过,他能这样说,她心里也在顷刻间有了一丝暖意。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管是不是只因为风辰夜交代过他才如此照顾自己,但对于别人的照顾,她还是诚心感谢的。见他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要离开,她忽然道:“劳烦你……”“什么事?”
石生回眸看着她,一双眼眸亮亮的,几分真诚也是几分无奈:“姑娘,我不能带你去见将军,请姑娘见谅。”
九音摇了摇头,总算扯开一抹浅浅的笑意:“我不是想要去见他。”
经历了这些之后,风辰夜又怎么会轻易让她见到倾城?至少短时期内,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去见他。她看着石生,眼里藏着几分期待:“劳烦你多照顾倾城,他被王爷击了一掌,只怕受了内伤,我怕没人在他身边照顾……”“姑娘请放心。”
不待她说完,石生便打断她的话,笑道:“将军身边有人伺候着,青衣大人也时常去看他,将军不会有事的,姑娘,还是好好保重自己,等你身子好了,等王爷也气消了,或许王爷会让姑娘去见将军。”
九音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等他离开之后,她才靠上车厢,闭上眼安静歇息了起来。大病了一场,如今醒来心里也是累得慌,只是一想到倾城便不自觉担心了起来。那夜她被风辰夜直接从密林里提了回来,不知道倾城心里会怎么想,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自责?会不会怪自己不能带她离开?她又卷起两腿,轻轻抱着自己的身子,脑海里全是战倾城受伤吐血的模样,只要一想,一颗心便又不自觉揪痛了起来。倾城,她总算等到他为自己动容,也总算感觉到他心里不是完全不在意她,可却只是一晚上,便又要与他分开。虽然在同一个车队里不同的马车中,但她很清楚,既然风辰夜不让他们相见,她便不可能轻易可以见到他。更何况她不知道风辰夜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这种情况下,她哪敢去见倾城?若是再次惹怒风辰夜,不知道他会不会惩罚完自己之后,便去惩罚他……从前她以为两人是亲兄弟,风辰夜哪怕再急也绝对不会伤害倾城,可那夜她知道自己错了,那夜,风辰夜那一剑……如果她不是死死握住,他是不是真的已经伤了倾城?他是个冷血的人,哪怕对着自己的亲弟弟时也不会手软。他,一个彻彻底底的恶魔,完全没有半点人性的恶魔!心绪飘远,脑袋又开始晕乎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纤细的身子沿着车厢缓缓滑落,落在被褥之上,她嘤咛了一声,便又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便直接睡到入夜时分。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依然在马车里,车厢里黑漆漆的,连半点光线都没有。这回醒来,身上总算寻回了半点力气,九音爬了起来,撩起窗帘往窗外望去,只见逸王府的人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升起了几堆篝火,不知道正在烤着些什么。她尽力在人群中搜寻,却还是找不到战倾城那抹素白的身影,失望之际,忽然听到马车外有一丝动静,她心头紧了紧,不自觉揪紧自己身下的被褥。被施虐过后,如今草木皆兵,她很怕是风辰夜得知她已经醒来的消息,又派人来寻她过去继续施暴。车帘“刷”的一声被拉开,石生在月光下洋溢着笑意的脸在视线里若隐若现,他看着九音,笑道:“外头都在烤肉呢,我扶你下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她大病一场醒来,本该吃一点清淡温和的东西,但他们出门在外,正赶上今夜路经一片野林,就连夜里也得要在野林中度过,所以没有那么好的条件去照顾她。九音忍不住侧头往窗外望去,见到大伙都在外头有说有笑,虽然她不想融入当中,可在车厢待了那么久确实很累了,她也想下去走走。哪怕只是走走也好。犹豫了片刻,她才总算往外头爬去,可却刚爬了几步,便发现自己的身上除了一件男子的衣袍,里头什么都没有。她低呼了一声,忙又缩回到车厢中。石生抓了抓脑袋,看着她,看了半响才忽然反应过来,尴尬一笑道:“九音姑娘不要急,我这就去给你拿衣裳来。”
九音不说话,看着他放下车帘离去。她在车厢里等了没多久,石生便折了回来,回来时给她带了一套衣裳。把手中的衣裳放下,石生便守在马车外,等候她更衣。九音匆匆换好衣裳之后,才爬到门边,掀开帘子想要下去。石生对她伸出大掌,笑道:“我扶你下来吧,姑娘。”
九音的目光落在他的掌上,忽然薄唇轻扬,笑里有几分不屑:“你碰我,风辰夜不会生气吗?”
石生一怔,俊颜不由得红了红,忙道:“江湖儿女没有这么多规矩,姑娘见外了,只是扶你一把而已。”
那只大掌一直没有收回,九音也不再多说,小手搭在他的掌上,在他的搀扶下下了车。两腿落地时,九音才知道自己的腿有多软,这一软,让她身上顿时失去支撑的力量,身子软软地便往地上倒去。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如此,石生一直在一旁搀扶着,在她倒下之际伸手扶了她一把,把她接了回来。等她自己可以站稳了,他才放开了她,浅笑道:“你在车上待了四日,早该四肢发麻了,这回下来还能走动算是好的。”
九音不说话,慢慢挪动步子,感觉到力气渐渐回到身上,才回眸看着他,轻声道:“我饿了,可不可以给我点吃的?”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石生冲她一笑,领着她往人群里走去。这一路走过来,九音只是一直低垂头颅,连眼角都没有抬过。来到石生为她准备的地方,她坐了下去,接过他送上的水囊喝过几口之后,才把水囊还给他。石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烤鸡,撕下了一只鸡腿递到她面前,声音一直很开朗,也很亲和:“先吃这个吧,只是太油腻,怕你吃不习惯,等会你吃完上车之后,我到附近给你找点野果,让你开开胃。”
九音没有说话,接过他递来的鸡腿便小口啃了起来,不理会他讨好的话语。大半夜的想出门找野果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只当他说说,哄着她罢了。趁着吃东西的空档,她总算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依然在人群中搜寻,只盼能看到那抹素白身影。其实她很害怕见到风辰夜,那夜的恐怖记忆依然在脑海里,只要一想,就连心间也会止不住一阵颤抖。幸而人群中并没有风辰夜的影子,可她也没看到倾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微微失望着。用过晚膳之后,九音在石生的陪同下往马车返回。本以为今夜不会见到倾城,失望之际,一抹素白的身影却不其然映入眼帘。举目望去,两厢遥望,当他依然出尘的身影影到眼底深处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心原来也还是会跳动、还是有暖意的。虽然隔了那么远,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见他的眼睛,可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九音住步不前,远远望着倾城那抹素白的身影,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过去打搅他。倾城的身边,青衣一直守着,她知道有青衣和石生在这里,她和倾城根本不可能走在一起,但不管怎么样,确定他安然无恙,她已经心满意足。素衣寒影,在月光下凄楚而动人。战倾城不自觉往前迈了两步,青衣的身影,却在同一时间挡在他跟前。他脚步顿住,目光远远落在她身上。那夜之后未曾再见,他曾试过摆脱青衣去寻她,可青衣就像是阴魂不散那般,他去到哪他便跟到哪,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唯独不能去见九音。数日不见,对她,竟有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思念。那一眼的牵挂,没有半点言语,却已落入了九音的心底。“倾城,保重。”
她动了动唇,声音只到了嘴边,并没有送出去,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她心底的话,她却已经无能为力了。转身往车内返回,直到上了车,眼角的泪才忍不住滑了下来。如今这样,就算倾城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喜欢她,他们两人这辈子也是没有任何希望了。她的靠近只会让他受到更多的伤害,如此,还不如远远地看着,把对他的情义深藏在心里,再不要拿出来,伤自也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