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这个春日的雨夜成为了许明宇记忆里最深的一刻，就是这个雨夜让他的经历和曹军、武祥以及杨国伟他们有了生死的纠缠，就是这雨夜让他迈出了人生的一步，就是这雨夜的决定和随后事件的发展轨迹不单改写了许明宇的人生轨迹，也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堰城的某些格局……

言归正传，在得到曹军他们的应承后，许明宇走出瓦房，跟依旧猫在楼洞里的汤小涛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南园，当汤小涛得知事情办成了的时候，也露出了释怀的笑容，并答应明天他会陪着许明宇一起，让许明宇宽心。

回到家中，明父不在，应该是早早吃完晚饭出去溜达，这是许父雷打不动的习惯，无论风雨他总要在晚饭后沿着马路转上一圈，哪怕是数九寒冬大雪纷飞亦或是暴雨倾盆，他都是要走走的。

母亲应该是从父亲的口中知道许明宇今天在厂里挨打了，示意儿子吃饭后她挪了一下板凳，坐到了许明宇旁边说道：“唉，小宇，咱明天跟人家好好说道说道，要是有错你就给人家服个软，道个歉。实在不行呢去告诉你们车间主任……”

听着母亲柔弱的话语，许明宇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边回应道：“恩啊，妈，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跟他们好好说的。”

丝毫没有觉察到儿子话语中那两个“好好”的重音，母亲只当许明宇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便不再多说，等儿子吃完晚饭就收拾起碗筷，还不忘叮嘱了一句，让他早点休息。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许明宇关上房门，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感受着左眼隐隐的疼痛，心中对明天将要面对的事情反反复复的想了几遍，许明宇此时并没有了最初的不安，在得到曹军他们的应承后，许明宇竟有了一丝的期待感。

其中他想凭着曹军他们的能力可以早早的将事情结束，另外年轻人崇拜社会大哥的心理甚至让他幻想着明天事毕之后，谁要是欺负自己就得掂量掂量了，他许明宇背后也有社会人罩着的。想着想着许明宇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清晨，许明宇起身吃完早饭，骑车去了单位。路上正好遇到汤小涛和几个同事，于是四五个人便结伴而行。可还没等到粉冶厂门口，就被早已站在路上等候的牛俊阳拦了下来：“站住，许明宇你那四人头带来了吗？”

还没等许明宇停稳，牛俊阳就急吼吼的嚷道。

猛地被牛俊阳这么一问，跨坐在自行车上的许明宇望着凶神恶煞的对方竟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汤小涛就直接回怼了过去：“牛俊阳，你急特了啊？这才是早上，你今天要是吧，下午许明宇他哥来给他送钱，急乎乎的你没看见过坚挺的人民币啊？”

汤小涛到底是个混得开的主儿，毫不畏惧牛俊阳的咋咋呼呼。

这几句反问倒是让撑着许明宇自行车笼头的牛俊阳也楞了神，望了望许明宇和汤小涛以及一同停下的几个青工，或许是感到汤小涛的话有些道理，或许是觉着这个时候要是和许明宇他们冲突起来不一定讨到好处，于是色厉内荏的对着许明宇他们说了一句：“好的，我等你下午。”

后就放开了许明宇的车笼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粉冶厂。

“空马！”

汤小涛低声啐了一口，转头安慰许明宇道：“看见没？牛俊阳望见咱们这么些人也怂，他也就仗着人多欺负你，下午军哥他们一过来，这家伙肯定更怂，你就放心好了。”

许明宇嗯啊一声便和汤小涛他们几个进了单位。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下班的时候，许明宇走进车棚趟出自己的自行车，慢慢路过汤小涛的三车间，虽说知道曹军他们下午会过来，可说老实话许明宇心里还是没有底，也只有和汤小涛一起他才心安。

没有让他失望，汤小涛早就斜撑着自行车横在路上等候自己，看见许明宇这小子立马喊道：“走啊，怎么这么慢，刚才我出去看了一下，见军哥他们都在小卖部门口呢，那个牛俊阳和范国庆也带了几个人都蹲在小卖部前面的桌球摊上等你呐。”

说完就径自骑车往厂门口去了。

听到汤小涛的话，许明宇觉得有了底气，当下也不话多跨上自行车跟了上去，骑出厂门果不其然，老远就看见牛俊阳他们几个围着个桌球盘一边嘻嘻哈哈的打着台球，一边不断的向着这边张望。

貌似看到许明宇过来了，牛俊阳拎着根球杆疾步走了过来，依旧是一把按住许明宇的车龙头将他拦下：“许明宇，钱呢？你哥哥人呢？早上你可是答应得的的确确的，你个空马可别耍我，后果……哼哼，你可是知道啊！”

一顿夹枪带棒的威胁引得他身后的范国庆和另外几个人一阵冷笑。

被这几个人拦下的许明宇并没有出现牛俊阳想象中的慌乱，反而咧嘴一笑，目光掠过牛俊阳的头顶开口道：“军哥，这边！”

早在牛俊阳按住许明宇车龙头的时候，许明宇就看到从小卖部里走出来的曹军、武祥、杨国伟以及汤小涛他们几人。

不得不说，曹军的魁梧身材和武祥那一米八几的个头，再加上明显的社会青年气质确实挺唬的，缓步走近让原本跟在牛俊阳身后的几人都不由得下意识的让开了一道口子。曹军走近一把就拉开了牛俊阳按住龙头的手，冷声问道：“就你昨儿个打了我弟弟还要给你带个四人头？小B崽子挺特么狂啊？”

听着曹军不善的话语，牛俊阳毕竟是个普通工人，这些个社会人的架势确实让他有点畏惧，当即有点诺诺的说不出话，脸上也青一阵红一阵的，只是用眼神恶狠狠的盯着许明宇。一旁突然有个声音响起：“这个哥哥，这是我们跟许明宇之间的事，我看你们也不是他亲哥，我哥是西郊的黑狗，给个面儿，许明宇不服气就按道上规矩单挑！”

在堰城道上确实有单挑的规矩，有时候在某些事上得不到双方满意的结果，往往会各自派出一人互殴，可以文单或者武单，文单就是双方拳脚相加，打到对方服软认输。而武单就又分两种，一是对碰，二是死磕。所谓对碰就是两人除拳脚之外可以动用武器打斗，同样势必分出胜负，死磕则是单挑里最牛逼的，两人选择同样的家伙事儿，或刀或棍或砖头或酒瓶相对站立着，可以是冲着自己也可以冲着对方，一次一下的干，必须是做相同的动作，比如我往自己脑袋上砸个酒瓶，你就也得砸自己一下，我砍你一刀你也得砍我一刀，一直循环罔替下去，直到一方倒地再无战斗能力才算完事，但死磕是绝对不肯动用锐器如匕首、棱刺等物件儿。

这单挑的具体规矩的由来和制定谁也说不清楚，反正自打堰城有了道就出现了，一般都是社会人之间才会说得出来的话语却在范国庆的口中给喊了出来，曹军他们几个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范国庆，见到众人的目光投了过来，刚刚被挤到一边的范国庆也没有犯憷，而是向前一步走到牛俊阳的身边以同样恶狠狠的眼光望向曹军他们。

斜叼着香烟的武祥倒是没惯着这个叫嚣着想玩社会人架势的小年轻，立马伸手揪过范国庆的衣领，直接甩出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扇在他的脸上：“我去，小B崽子毛特么还没长全，就黄单不清（黑话：一般指分不清状况的意思）的充大头，装你M的社会人，还单挑，拿什么挑？对碰还是死磕？死磕你有这个胆码？”

一旁是汤小涛也说道：“什么玩意儿，现在讲单挑啦，昨天你们两个驮（注：驮在堰城方言里指合起伙的意思）人家许明宇的时候咋不一对一单挑呢？”

看着武祥动手了，范国庆还要反抗，连带着身后的几个青年都跃跃欲试。

曹军连忙和杨国伟使了个眼色，两人齐刷刷的冲了上去，曹军原本就站在牛俊阳的面前，这下更是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下一压，随即一个撞膝击中他的面门，就见牛俊阳口鼻流血哎呀一声就捂着面庞蜷缩了下去。

别看杨国伟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下手却毫不含糊，直接一个正踹将范国庆身边的一个家伙踢开，顺势照着正要扑上去的另一个小子脸上就是一拳，一记封眼拳砸在了他的左颧骨上，那力道直接让这家伙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到底是社会青年，常年的社会斗殴让曹军他们几个绝对是在场的牛俊阳一伙人能比的，在许明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目瞪口呆中，牛俊阳他们已经被曹军几人放倒，更有两三个家伙见到社会青年的勇猛后，连忙让得远远的摆手声称不关他们的事，就只是来看看云云。

曹军几个也没管其他人，冲着捂脸的牛俊阳和已经被武祥按倒在地的范国庆问道：“服气了没？我这个弟弟的事能了不？那四人头还特么要吗？”

见识到社会青年的凶狠，牛俊阳早就没了当初揍许明宇的嚣张，蹲着身子捂着口鼻“呜呜”的连忙说道：“哥哥，服了，我服，我不敢了，不要了，我，我错了。”

其他几个挨揍的小子也都纷纷附和着求饶。

只有被武祥按在地上的范国庆或许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密战友牛俊阳怂得这么彻底，喘着粗气大声叫道：“牛俊阳，你个怂货，我特么靠你姥姥！老子不服，我哥是黑狗，许明宇你给老子等着，还有你们都特么等着……”

他的叫嚣让武祥很不爽，一手按着范国庆，压在他背上的右腿用了用劲让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反手又是几个大耳刮子，扇得范国庆嘴角都溢出了些许血丝：“你特么死鸭子还嘴硬，你哥是黑狗怎么了？老子怕啊，南园老五爹是我老大，还想怎么玩，让你那个黑狗哥哥划下道来，老子们照接——”

“好了，武子，跟这些空马啰嗦什么？”

杨国伟打断了武祥的话：“今天这事就这样了，你们打了我们弟弟，我们也就打回去了，特么还玩讹诈这一套，这顿打就算是个教训，以后谁要是再敢欺负我弟弟，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至于有不服的尽管划道，想咋玩就咋玩。”

最后两句杨国伟故意提高了音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分清。

听到杨国伟的话，武祥松开了压在身下的范国庆，起身站到曹军的身边。爬起来的范国庆还想上前，却被一旁几个青年拉住，虽然嘴上还是不服的嘟囔着，可省时踱势之下感觉自己这边确实讨不到好，也就顺坡下驴的没有动作。

掏出一包香烟，曹军向武祥和杨国伟散了一圈，汤小涛也同样接过了一根，甚至也递了根给许明宇，望着许明宇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笑道：“来根抹香（黑话：香烟），事情就这样了，以后他们要是敢再找你，你还来找我们，既然叫我哥，你就是我们的兄弟。”

许明宇接过曹军手中的香烟，一时间有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些普通人眼中的社会青年、痞子带给自己的确是从父亲那里得不到的暖意，年轻人感激和崇拜强者的心理使得他鬼使神差般的喊出一句：“军哥，谢谢啦，我，我想跟你混！”

“混？”

曹军也是被许明宇说出的话搞得一愣，随即轻笑着拍了拍许明宇的肩膀：“混什么混啊，上班就好好上班吧，哥几个走了。”

说着就招呼武祥和杨国伟趟过停在小卖部门口的自行车径自离开，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一旁被揍得狼狈的牛俊阳一干人等。

或许是感觉被轻视了，许明宇带着逆反和坚定的信心，咬了咬嘴唇，踏着自行车紧随着曹军他们的方向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