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羊场公社后，武盛骞就打算去找那个夏冬问问明白。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家都没回，就要直奔县城火车站，买票去省城。杨小甜依然巴巴地跟着他，“我也去。”
“这回又跟我去干啥？”
武盛骞沉声问。杨小甜低着头，还是上回的理由：“连大根托我看着你，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武盛骞板着脸盯她一会，闷闷地说：“随你便。”
说是“随你便”，可武盛骞借了一辆自行车，还是载着她去了县里。到了售票大厅，人挤人，他也是不动神色把她护在臂怀之间，免得她被别人撞到。俩人很快上了火车，武盛骞更是把靠窗舒服的位置留给了杨小甜，自己坐在外侧，给她挡着人。这一切，杨小甜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武盛骞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可是，他为啥就不能信任自己一点儿呢？俩人到了省城，一打听，得知农管局距离车站不远，就没坐车，打算一路走过去。他们还是没什么话，不过，武盛骞会刻意放慢脚步，不让杨小甜落在后头。这边省城也算大城市了，可杨小甜先前在临海开了眼界，也就不觉得这里如何新奇，一路上都没东张西望，就闷头走着。直到，他们经过本省的师范大学。学校门口的牌楼高大气派，上面书写“辽东师范大学”几个大字，很有文化的感觉。校园里头绿树茂盛，环境清幽，让人很想进去看一看。更让杨小甜挪不开眼睛的，是里头进进出出的学生们。论岁数，这些学生和她差不多，可看起来，却远比她朝气蓬勃，而且富有知识。他们有的戴着斯斯文文的眼睛，手里捧着一两本书；有的穿着条纹海魂衫，斜挎着绿色的帆布书包；还有的和老师同行，一边走，一边激烈地探讨啥问题……杨小甜从小没机会上学，这会儿充满羡慕地看着学生们，两眼都快要发直。她一时挪不动脚步，思绪被耳边男人粗噶的声音打断了“呵，看见他以前念书的地方，就连路都走不动了？”
阴阳怪气，又带着酸味儿。“你说谁念书的地方？”
杨小甜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武盛骞又是冷哼着说：“行了，当我不知道么？叶正文就是这个大学毕业的。”
杨小甜张了张口，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他以为，她是因为叶正文，才对大学心生向往的吗？“随你怎么想！”
杨小甜委屈极了，她也有尊严的，不可能一直低三下四地解释。她撂下一句狠话，扭头快步走到了前面。前方正好要过马路，一辆车飞驰而来，吓得武盛骞一个健步冲上去，一把拉住了杨小甜的胳膊。“你干啥？不要命了！”
他凶巴巴地吼。杨小甜红着眼，赌气地说：“你管我干什么？反正你都要赶我走了，你现在处处看我不顺眼，还不如让我撞死得了！”
“别胡说。”
武盛骞在她挣扎之下松了手，沉沉地说，“咱俩真要分，也得好聚好散。你跟着我一天，我作为爷们，就得护着你一天，哪能让你在我手里出事？”
说完，他不由分说攥住了她的手腕，再不许她乱跑，就这么一路抓着她，一同来到了农管局里。上楼找人之前，杨小甜拉住了武盛骞，不放心地叮嘱：“见到人家夏科长，你一定得好好说话，别得罪人家，知道不？”
“知道。”
武盛骞惜字如金。俩人虽然闹着别扭，可都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所以谁都没有太犟。他们打听着来到夏冬的办公室，杨小甜一看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年轻女人，有点惊讶。小地方都是男人当官管事，而这夏冬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看着不过二十七八岁，也就和武盛骞差不多的样子。她穿一套女式中山装，留着齐耳短发，又利落又干练。杨小甜再看看自己，一身土兮兮的花布衣裳，尤其加上能力本事，和人家简直天上地下。可武盛骞看着夏冬，眼底一点别的意味也没有，甚至都没把她当成个女人。他开门见山就说：“我是羊口坡的，叫武盛骞，前几天打申请，想承包羊场的羊皮生意，为啥不给我批？有没有正当理由？”
科长夏冬还在低头看文件，被他一问，猛地一抬头，对上那张带着狰狞疤痕又凶巴巴的脸，她吞了下口水，一下子愣住了。杨小甜见状，忙站到前头说：“夏科长，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自己哪里不够格，问个明白，回去也好改进。”
夏冬一看杨小甜，娇娇软软，又乖又漂亮，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说：“我给你们查查，你们稍等啊。”
“麻烦你了，夏科长。”
杨小甜嘴巴甜甜的。武盛骞在后头瞧着她，心里不由地想，小媳妇儿还真会办事。不过……小媳妇儿？可能很快就不是他的了。夏冬翻着资料查了一会儿，面带抱歉地说：“这两位同志，我们农管局办事，也得听上面的指导意见。你这个申请没批，是上头要求的，他觉得你……呃，进过劳改营，不合适承包羊场的生意。”
这说法，和马广生告诉武盛骞的一样。武盛骞沉着脸问：“那领导叫啥？”
夏冬忙说：“这你问了也没用呀，平头百姓的。”
“我们就问问，看是不是得罪过谁。”
杨小甜生怕武盛骞又得罪人，抢在前头说，“您稍微透露点就行。”
夏冬对她印象很好，觉得她像个小妹妹，寻思他们小两口也没能力去找人的麻烦，也就告诉他们说：“具体的名字我不敢说，反正姓叶。”
“叶？”
杨小甜茫然了。他们也不认识姓叶的大人物呀……可武盛骞对这个姓敏感极了，他立刻问：“这个姓叶的，是不是有个儿子大学毕业，叫叶正文，现在下乡锻炼去了？”
夏冬思索片刻，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去的地方……诶，就是你们家那边，羊口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