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妖,不,蜘蛛大哥,兄弟几个也是头一遭干这事,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其中一个黑衣小弟显然完全没听说过什么“蜘蛛侠”,冷汗顺着头顶涔涔而下,睁着眼睛说瞎话。黑衣人们的恐惧不是没有来由,治安混乱的庶人坊本来就是强者横行的不法之地,每当夜幕降临,沿街抢劫甚至杀人越货的勾当也是家常便饭。直到两年前,这种情况才突然有所好转:瑟缩在角落的受害者闭上眼睛等待命运裁决的时候,睁开眼后往往发现要么断手断脚,要么一命呜呼的暴徒横躺在他们面前,远远望去只有这个头戴斗笠,手持猩红长刀的神秘背影。于是庶人坊的泥腿子们茶余饭后便多了一个话题,既然是传言,自然越传越离谱,最开始有人猜测他是来自官城五品上的书院高手,也有人说他是来自极北荒原杀人如麻的蛮子,随着斗笠人的战绩越来越夸张,加之他只在夜间出现,谣言中他便成了来自九幽向恶人复仇的怨鬼,手中那把猩红的长刀更是妖魔所用,“妖刀”的称呼不胫而走,名声甚至传到对这些泥腿子不屑一顾的贵人坊。这让鱼肆掌柜苏近屿哭笑不得,没错,此人正是恶趣味的苏近屿。显然无论是“妖刀”还是“蜘蛛侠”,现在都没有放屁或者放人的雅兴,苏近屿迈着缓慢但让人心悸的步伐一步步逼近几个可怜的悍匪。“兄弟们,怕他个鸟,今天就算阎王老子来了哥几个也要捋他几根胡子下来,干他!”
领头的汉子见小弟哀求无用,骨子里的狠戾之气顿生,拉上剩余的四人,不再关注受伤倒地的夏言蹊,熟练的聚拢在一起形成梅花阵。苏近屿扶了扶斗笠,嗤笑一声,身形一动,忽的直直拔地而起,瞬间飞起两三丈,然后蓦然直旋而下,手中猩红长刀随之剧烈旋转,梅花阵上空隐隐传来风雷之声,仿佛红云压顶般盖住众人。夏言蹊在听到几声刺耳的兵器相接声后,只听得一声惨嚎:“大哥留我一命,我是……”话未说完,便一切复归平静。抬眼望去,只见几名黑衣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戴斗笠的男子并未上前与她搭话或是关照伤情,只是留下了一道潇洒的背影,又举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比了个“二”的手势,让夏言蹊在感激之余,一脸不解。…………时间回到傍晚时分,两月未见的发小有着说不完的闲话,当然大部分都是话多的猛子说,苏近屿有一搭没一搭的回,随着两人的肚子开始打鼓,苏近屿也知道两月未见,一顿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好在鱼肆什么都不缺,从冰鉴里捞出几尾新鲜的黄鱼,就着馒头和一盘五花肉上锅蒸了,又炒了两盘青菜一盘豆腐,摆好三双碗筷去里间叫上老爹苏行秋,几杯热酒下肚爷仨喝得是面红耳赤。猛子双手捧杯毕恭毕敬的和苏行秋碰了一个,然后谄媚的笑道:“叔儿,您是老江湖了,给咱说说这武选凭啥不收咱这些泥腿子,只有贵人才能去啊?”
身材不高但颇为健硕的苏行秋缓缓摇了摇头:“白鹤书院几百年前本就是九州的世家出银子建的,自然是要收自家的子弟了,况且世道不太平,西边和南边一直在打仗,百姓饭都吃不饱,拿什么来养活一个练武的子弟?”
“孟少爷可以报名试试,反正你又不是泥腿子”苏近屿打趣道。孟家在庶人坊算得上是雄霸一方,孟重云的老爹经营着几十艘渔船,天机城的鱼市生意差不多占了三成。猛子叹了口气:“我早就让老爹那帮手下去贵人坊打探过了,说是不行,人家只要世家公子,咱这种商贾贱民就是花钱人家也不稀罕,他娘的。”
就在猛子自哀自怜的时候,苏近屿敏锐的察觉到苏行秋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苏近屿。他知道苏行秋的心思,虽然从小生活在这天机城,但在自己的记忆里,他们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北唐历628年,皇帝君如是突然驾崩,未等皇帝丧期过去,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君玉卿也不知所踪,皇帝胞弟扶风王君如许宣布即位。九州臣民传言君如许为图皇位杀兄弑侄,得位不正,西境与南境各大世家纷纷宣布不再效忠北唐新君主,韩氏以巨石城为都建立西凉王国,端木氏以鹿鸣城为都建立南楚王国。北唐王朝就此割裂为北唐、西凉、南楚三大王国。随之而来无穷无尽的内战,使得使得百姓流离失所,百业凋敝、生灵涂炭。也就是那一年,君玉卿被十几名忠心的神策军卫士抱离皇宫,一路向南的护卫被半路截杀死伤惨重,没人知道这个孩子却最终来到了东边的天机城。自打娘胎里出来便有记忆的苏近屿清楚得记得这一切,但身为穿越者的他可没有计划上演一出哈姆雷特的戏码。首先对于那两位和自己仅有几面之缘的皇帝父亲和皇后母亲,实在是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虽然苏近屿可以板上钉钉的确认,他们的死亡一定是自己那位便宜叔叔做的,但让自己挑翻一个强大的帝国,苏近屿自忖没那个实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么是英雄,要么是蠢蛋,而他只是乱世中的痞子。苏近屿自然知道这个表面木讷老实,实际身手奇绝的鱼贩不是自己的亲爹,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之间的身份之别早已荡然无存,在不知不觉间已成为真正的亲人,苏行秋从来没有对他讲起自己的身世,当然也不会给他灌输什么复仇的思想,因为任谁也想不到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便会拥有记忆,所以每当苏行秋对自己显露出痛苦、惋惜和无奈的复杂眼光,却不知道苏近屿全然了解他的心思。“人家书院也没把事情做绝,庶民不是可以去参加龙门大比么?”
苏近屿淡淡接话道。不说还好,听闻此言的猛子更加郁闷:“别他妈扯淡了,没资格参加武选的穷汉子,谁不想去?但有没有本事闯龙门倒是其次,最可怕的是血路,只有走完血路才有资格闯龙门,要想过那条路,先想想自己命够不够硬。”
猛子紧接着又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你兄弟我这几把刷子,还都是你教出来的,要说和庶人坊这些泼皮交手不在话下,那血路可是从九州过来的各路武者的生死较量,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其实苏近屿没有对他讲,凭借猛子现在的身手,在别的地方完全可以与武境三品的高手平分秋色,只是在这高手辈出的天机城,也只能算是略有修为罢了。说话间老爹苏行秋已经吃好返回自己的房间,两人便又扯了会荤段子,无非是谁家的娘子偷了汉子,哪个楼子新来了什么姑娘云云,转眼之间天色已晚,孟家的几个家丁便来接少爷回家了。苏近屿收拾好碗筷,忽然心有所动,也没有和苏行秋打招呼,便推门投入茫茫夜色之中。…………一个如鹞子般的身影几个起落停在苏氏鱼肆的后门,随着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依旧是蓝裤衩大背心外加一双木屐,苏行秋的房间还如往常一样亮着烛光在等他回来,苏近屿迈步进去。“不是已经无法提升了吗,怎么又跑出去?”
苏行秋有些困惑的看着苏近屿。苏近屿无奈的耸了耸肩摊手说道:“没办法,英雄救美呗,谁让我心善呢”闻听此言苏行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世事无常只能各安天命,你救得了几个人,救不了这世道,你这两年结的梁子太多了,若是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哎”苏近屿知道苏行秋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便出言宽慰道:“您老放心吧,我身手好着呢,谁会知道?别说是在这庶人坊,就是在南境......”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苏近屿赶紧停住,苏行秋顿时怒目圆睁,气道:“不是说只在天机城周边游历吗?两个月时间居然去了南境?那里可是还在打仗,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为了苏行秋的心脏着想,苏近屿还是没有把自己在南境做的事说出来,只是故作无所谓的说:“嗨,您老急什么呀,我就是到那边看看姑娘,顺便找几个毛贼过过招,您也知道我这武道不是停了吗?左右没什么事,就去碰了碰运气。”
苏行秋摇了摇头,无奈道:“唉,当初就不该把那书给你,安安稳稳当个卖鱼郎也不错,哪像现在天天为你提心吊胆”苏近屿没礼貌的将胳膊环在苏行秋脖颈间,笑嘻嘻的说道:“我说老爹,咱们说话得讲道理,那是您给我得嘛,明明是我自学的好吧?再说了,这鬼世道天天刀啊枪啊的,不练武怎么活得长?”
苏近屿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那本古书,一本与这个时代装订风格完全不同的怪书,不知由何种金属打造的暗金色封面,上面刀劈斧凿般刻着一行大字:《太上玉液封神诀》,那时苏近屿才两岁,也是一个和今天差不多的夜晚,苏行秋摸索着从箱子底下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粗布包裹,从里面抽出这本折射着烛光的奇书,正在旁边准备睡觉的苏近屿被光芒吸引了过来,也许是觉得两岁的孩子不可能记住什么,苏行秋便轻声对苏近屿讲起这书的来历,与其说他是对苏近屿说,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来的实际。这本书的成书年代已不可考,只知它被北唐帝国的武者们传为至宝,当初北唐第一代开国皇帝君显,正是凭借修炼此书大成后以武力让九州各大家族臣服,此书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太上玉液封神诀》教授丹田气海之道,下卷《太上御气封神诀》教授功法技击之道。不过据传君显也只是修习了下卷,北唐开国六百余年,中间历任十五位君王,从未有人习成上卷,因此世间之人便纷纷传言上卷要么是天选之子才能悟透,要么便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信手之作,说不得没准还只是为下卷做铺垫的引子。所以在宫闱发生剧变之时,仓皇出逃的苏行秋一行人只是匆匆从皇后手中接过不重要的上卷,更为珍贵的下卷早已在御阁之中被叛军牢牢看死。而这成功激起了苏近屿的好奇心,上辈子就对江湖大侠和超级英雄羡慕不已的苏近屿,在来到这个真正刀头舔血的时代后,自然对这种秘籍或者奇遇之类抱有极大的希冀,更何况自己又不是一个真正的两三岁的儿童,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时代,如何打发每日的无聊便成为很头疼的任务。所以每当苏行秋在鱼肆忙前忙后,两岁的苏近屿便偷偷从箱底将书抽出,好在文字并不晦涩,摸索几天后,这个两岁的孩子就有模有样的打坐起来。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夏日午后,苏行秋忽然想起该将苏近屿的被子拿出来晒晒太阳,返回房间便看见让他无比惊诧的一幕:五岁的苏近屿在木床上盘膝而坐,头顶上方云蒸霞蔚,身上似有流光在经脉之间流转。苏行秋完全不敢出声,怕运气中的娃娃走火入魔,捂着嘴慢慢倒退着离开房间后,心中又惊又怕。惊的是自己从来没教过功夫的孩子居然在修炼封神诀,自己只知道这孩子聪颖过人,小小年纪便识得许多字,但识字和读秘籍领悟功法的天渊之别,就像拿着一根鱼线便想去钓得一头巨鲸般扯淡,而且自己虽然无法领悟,却十分清楚记得封神诀中的功法描述,显然这孩子已进入炼气化神的阶段,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天选之子?怕的则是由于上卷从未有人真正练成,后面的修练之道别说是自己,恐怕就是白鹤寺那四位大宗师也无法教授指导,修习之路到底如何走,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如若发生个走火入魔,那可让苏行秋真是后悔无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