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许多大臣们没了往日的轻松，个个提心吊胆起来，生怕皇上的怒火烧到自己的身上来。御书房，太监推门而入，“皇上，监察司提督仇大人到了。”

仇离紧跟在太监身后，面容平静。“嗯，你下去吧。”

皇帝挥挥手遣退太监，很快，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他们二人。仇离声音嘶哑，“皇上有何吩咐？”

高高的玉璧之上却只传来皇帝的一声叹气，良久，仇离才听到声音，“仇离啊，你是朕亲自捡回来的，除了你，朕不知道还能信得过谁。”

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皇帝这阵日子总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仇离总是戴着一副獠牙面具，几乎没人见过他的模样，曾经有监察司的一个都尉问遍了司里的所有人，以为能知道提督的模样。却不曾想，问十个人，八个人说的内容都不尽相同，一个说不知道没见过，还有一个刚听到提督这两个字就吓得跑没影了。有人说提督一定是脸上有条疤，影响了容颜，所以才带上獠牙面具，也有人说提督一定长得丰神俊秀，带上獠牙面具只是为了增加监察司该有的气魄，等等的话还有很多种版本。下面的人如何讨论自己的长相，仇离也是知道的，但他从没听进耳朵里，或者说他就算在意也没有办法。谁叫这是皇帝的命令呢。若是只看仇离的眉眼，就会发现其实这人还是有几分姿色的。皇上也这样觉得，起初捡来仇离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似乎有些眼熟，有几分像自己，又有几分像自己的几个孩子，他曾经有这样的想法，让仇离穿上自己孩子的衣裳看看，能有几分相像？想着，皇帝就拿来萧景琰萧景珩的衣裳，让仇离换上，果不其然，换上之后还真就可以以假乱真。那时的皇帝差点以为仇离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孩子，不过他确信自己不可能有这样一个孩子，那么，见到这个和自己有点像的孩子也是缘分吧，就这样，仇离被皇帝秘密养在深宫里，以给他的孩子当做替身的身份存在，平时仇离也会跟着影卫一起训练。但随着仇离渐渐长大，渐渐出类拔萃，他也不再长得像那几个皇子，皇帝见他能力出众，干脆就把监察司提督的位置交给了他。这就是仇离的身世，皇帝俯视着那个年纪和自己孩子一般大的冷酷少年，心下竟有几分触动。仇离的回答依旧中规中矩，好像就连皇帝都只是他的任务，“微臣自当效忠于皇上，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到他的回答，皇帝倒也习惯了他这样的赤诚，随即从椅子上起身，走下台阶来，边走边说道，“莫其湛带着账本，独自一人回京的道路只有大理寺的心腹和朕知道，这些胆大包天的贼人又从何得知？侍卫护送的大部队里的莫其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假扮的，按道理能骗过不少人，可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

皇帝来到仇离身前，“护送大理寺的队伍半路遭到埋伏，就连莫其湛也在安邑郡外遇刺，如果不是内部的人，朕倒是想不出能有什么人如此有能耐，居然算准了莫其湛的每一步计划？”

仇离眼神一暗，随即压低了音量，“皇上的意思是，大理寺出了叛徒？”

皇上讳莫如深的点头，眉间的皱纹愈发深沉，“恐怕不光大理寺。”

盐税的账本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护送大理寺的队伍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可回到京城的人却仅剩一个，而且那带着三张账本的大理寺衙役也身受重伤，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原来，几个时辰之前，监察司的人带回了莫其湛的尸体，大家都意识到事情严重起来，守在城门的监察司其他人正准备撤退，城门前摇摇晃晃的走来背上驮着个人的黄牛，侍卫立即上前查看，原以为黄牛背上是个死人。没想到那人竟还有一口气，把人从牛背上救下来的时候，发现那人浑身是血，脸都被刀剑伤的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断了一只手和一只脚，仅剩的左手也只剩下三根手指，总不能见死不救，监察司的人立马找来大夫给人止血。不曾想，那面目全非的人竟然用仅剩的三根手指拿出大理寺的牌子，众人震惊的说不出话，只听见浑身是血的家伙奄奄一息的开口，“带我入宫觐见皇上……”如今那目击了大理寺遇袭的衙役被监察司的人重重保护起来，御医还在水深火热的给人治疗，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目击证人。可御医上前来报，那衙役恐怕要不行了，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憋着一口气活着回到京城本就是个奇迹。仇离知道皇帝在担心什么，“皇上暂且放心，那衙役在我监察司手里，任谁来都是有来无回。”

当然，前提是那个衙役能活下来。“好。”

皇帝说道，“待那衙役醒来，你便去问问他遇刺的消息，贼人有多少人，有何特征。”

仇离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微臣遵命，可要派出一部分探子前往两淮查案？”

皇帝摇摇头，“不用了，眼下想去两淮府的人多的是，倒不如想想派谁来当这钦差大臣。”

原先的钦差大臣是莫其湛，现在莫其湛死了，当然要派其他人，只是应该派谁呢，皇帝眼眸沉沉，眼下他的那几个儿子竟然不如一个捡回来的外人来的靠谱。真是窝囊啊，皇帝再次叹气。“仇离，派影卫到各个王爷，皇子府去，一旦有什么异动，立刻汇报给朕！”

“是。”

仇离得了命令，离开死气沉沉的御书房，很快，屋里就只剩下老皇帝一个人。皇帝在大殿里徘徊，最后在书架前停下，他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布满皱纹的手掌撑在檀木架子上，整个人的脊背都垮下来，如同不堪重负的迟暮之人。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他真的是坐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