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晋国联盟之事已然无望,司马尚之虽然比慕容冲处事圆滑许多,但身为宗室贵胄,也是不可能再承受了这样的耻辱之后还继续为两国关系斡旋。四面楚歌将要响起,那边还是芙蓉帐暖,她却无论如何也安不下心,索性换了身便装,乘凤辇出宫去见谢玄。虽说夜深之时,内廷亦有门禁,但宫中的事情,向来权势说了算。她平日里倒是甚少任性,也不至于仗着身份作威作福。今夜不知为何,一时心绪纷乱,无论如何就是坚持想要出去。守门的校尉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得放行。到了缎随所镇守的城南大营那边,令随身的侍从进去将谢玄叫出来。她自己便在凤辇之中静待着,远远看见谢玄走过来,不知为何,立刻便觉得心中倦怠情绪一扫而空,自凤辇上跳了下来,迎着谢玄便走了过去。谢玄原本还想在侍从面前向她请安,摆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结果却被她拦住,“礼数上的事情就省了吧,有话要对你说,先陪我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随便走走。”
说话间,人已经靠了上来,紧紧抓住谢玄的手,一双眼可怜兮兮的看着谢玄,简直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勇气。哪有做公主的这么不讲究?况且二十好几了,已经是帝国的长公主,又不是小女孩。这般举止,真是令人瞠目结舌,但却觉得,由她做来,还是满可爱的。谢玄无声的笑笑,替她吩咐跟过来的侍从看顾好凤辇,在这里等他们回来,然后便任由慕容清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一起走到军营后方的护城河边。“你若是今夜不来找我,我也要设法与你联络了,这些日子出的事情还真不少。”
慕容清不由皱起脸来,真是的,难得出来一趟,两个人一起挽着手在小河边散步,好不容易找到点约会的感觉,谢玄却像个工作狂似得,就算下班照样还想着工作的事情。谈到正经事,真是连半点轻松的心情都没有了。她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其实我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打算问你。不过,还是你先说吧。”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不过觉得军中情形似乎不大对。”
“哪里不对?”
她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像是小鹿斑比似得,颇为惹人怜爱,没办法,一跟谢玄在一起,就忍不住想卖萌。“眼下燕国的军队,主要是鲜卑族人,以及一些俘虏来的汉人。军官将领亦是以鲜卑人为主。眼下慕容冲是皇帝,也是亲自带领他们拿下长安之人,按说他们应该都是效忠于慕容冲的,只是身在军队之中,却感受不到这一点。士卒仅仅效忠于将领,而将领,似乎各有想法。慕容冲手上的军权并不稳固。”
“从前军队倒是他亲自带的,自从入城之后,他便不大关注这些事情了,都交给左右将军还有尚书令他们。本来以为将领也是忠于他的,现在看来,倒是要重新考量了。”
“身为将领的人,若要士卒忠诚,便必须与军队同心同德,时刻不离。这是养兵的道理,他是皇帝,倒是另当别论了。眼下不一定立刻便有祸患,只是觉得立国不久,他与军权距离便远了,长久之后,可能还是隐患。”
“我明白你的意思,等我下次再看见他的时候,会与他谈一谈的。”
谈个毛毛,连她自己也有些忍不住觉得烦躁了,成天跟慕容冲谈人生有什么意思。十之八九那个人也是不听。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没准交给墨彤谈效果会好一些。她也能省点力气。正想着那些事情呢,便听谢玄颇为温柔的问道:“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么?是什么事?”
“哦哦,差点被忘了正事。”
她回过神来,便将今夜司马尚之与慕容冲在未央正殿所说的事情大致同谢玄讲了一遍,接着又对谢玄说道:“你向来比较了解司马尚之的,我觉得这一次是凤皇做错了,那个人,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样做。真让人苦恼。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她自言自语着,其实也是盼着谢玄能给她一点建议,谢玄走着走着,不知为何竟落后她几步两个人拉开一两米的距离,一回身就有种人不见了的错觉,她颇为意外的站在原处等了下,却发现谢玄竟然也走神了。她伸手在谢玄眼前晃了两下:“喂喂,你不至于吧,事情真那么严重?连你也要想半天?”
“啊,不是。”
谢玄微微苦笑道:“只是本来以为你要同我说的是别的事情,所以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罢了。”
她认真的看着谢玄的脸,明明就是一副很失望的表情,她问道:“那你本来以为我会对你说什么啊?”
“深夜探营,本来以为是想清楚要跟我私奔了呢。”
真是心不在焉了,谢玄居然随口就将心事说了出来。慕容清不由也被这句话惊到了,再想到谢玄失望的神态,不由便有几分心酸加心痛。是她的错,她已经让谢玄等待太久了。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再说些安慰谢玄的话。但她还没有说出口,谢玄却已经将自己的心绪调整过来了。“我总觉得,司马尚之原本也许就没有与你那个皇帝弟弟结盟的诚意,他那个人,向来擅长挑拨离间,从中获利,此次出使关中,必然有所谋划,而且,他想要算计的,肯定也不止慕容冲一人。也许觐见慕容冲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反而是在其他势力身上。”
“比如那些手握军权的将军们,又或者,姚苌?”
“都有可能,但我眼下只能确认一件事,那就是,他不会很快离开长安回晋国的。只要是有那个人在的地方,想必战乱是避不了了。他的真实目的,我猜不出来,但只要小心打探,总有办法查到些蛛丝马迹的。”
毕竟要掀起动乱,就必须利用军队,谢玄眼下人就埋伏在缎随的部队里,若有风吹草动,也容易及时察觉。只是这样一来,携手退隐的事情,就不知道要拖多久了,慕容清不由有些失落,道:“真不知道还要你等我多少年,我一直被身份所束缚,不得已在政局之中挣扎,想到有你在我身后守护,就觉得很安心。但我有时也会害怕,总觉得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你等的不耐烦了,悄无声息的走掉了,也许就一个转身的功夫,我再也找不到你了,那个时候,整个心都会空掉吧。”
谢玄道:“不会的。”
这样简单,又这样坚决。谢玄说:“其实我也一直希望能早点将你带走,留在身边,两个人日日相对安心渡日,就算没有权势富贵名利都没关系,眼下你留在这里,我时刻还要为你担忧。你与慕容冲同样危若累卵,我知道你的心思。若是我只顾你一个,轻易将你带走,日后慕容冲再有个三长两短,你会在悔恨中度过一生。”
说的没错。她始终觉得对不起谢玄,就是因为放不下对慕容冲的关心。可是她却未曾想到,谢玄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简直比她自己还了解她。谢玄接着说道:“我不想与那样的你在一起生活,看着你虽然活着和我在一起,却日日不断怨恨自己,也怨恨我,活在对他的愧疚里。那样的话,你与我也永远不可能幸福了。所以,是我甘愿和你一起留在这困局里,等到破局的那一天,让你所在意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安心生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承诺说来简单,做到不易,但毕竟谢玄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言而无信的。她笑笑,伸出小指轻轻勾住谢玄的手指道:“君子一诺。”
谢玄低声回应:“驷马难追。”
说好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