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迷路迷的七荤八素。也许也是缘分,不知不觉间就绕到了龙城附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顺便去见一下缎昭仪,也就无所谓了。也幸好,之前并未彻底激怒慕容垂,将事情推到无可转圜的余地。找到她的时候,随从的卫队便放了焰火讯号与慕容宝联络。他们往龙城的方向走,没过多久,便与追上来的慕容宝会合了。若是没有那位太子在。单凭他们,恐怕也进不了燕国的皇宫。慕容宝听她说想要见缎昭仪,一方面带着他们一起进龙城,另一方面便遣人去告知慕容垂。他自己身为太子,要出入皇宫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小事,要做之前,还是得派人先去告知慕容垂。慕容清对慕容宝说道:“我之前惹君候生气了呢。你这个时候又帮我说话,为我行方便,没准他也会迁怒于你。”
反正她天生也就是那样的性格,在受人恩惠的时候,也没有办法不去替对方着想。慕容宝笑笑道:“没什么了,他生气又怎样呢?他生气,还能不过了不成。你放心吧,他那个人,心还是挺软的。”
对哪个心软呢?慕容清想想就不由恶寒了一下。想到慕容垂之前对容貌相似的她那样冷漠决裂的态度,便难以想像昔日他待大缎妃是何等情深意重。想想,她这位太子哥哥也是大缎妃生的儿子。听说幼年时也是因为大缎妃获罪之事,被送到缎氏宗族家里寄养避祸。待到慕容垂出奔秦国的时候才匆忙接出来。慕容宝和她不同,不仅仅是那位君候心爱之人生的孩子。还由他们夫妇二人亲自带到四五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被迫带离身边,相隔十多年才又能见面。之后也一直带在身边,行军打仗出生入死也是父子两人并肩作战。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关系不是特别亲密。但相互之间的羁绊,也许也不是外人能理解的。以眼下的境况看来。她就是个外人。慕容垂虽然冷酷无情。但对形势的判断却是一点也没有错。她此时此刻,已经完全站在了慕容冲的立场之上,因此被人嫌弃,似乎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他们这边距离近,自然是先到燕国旧皇宫的。送信的人骑着快马,原本以为可能会在那边遇到些周折,谁料回来竟然也不比他们晚。一到就带来了慕容垂的手谕。用来写君候手谕的纸卷自然精致华美。镀金卡封,碎金织纹。看着洋洋洒洒卷轴之中,竟然也只有一个字。“准。”
真是言简意赅。但他们这么多人守在宫门口却不进,也就等的是这一个字。治军自当如此,令行禁止。慕容冲虽说也算严苛,但或许就是因为太年轻的缘故。酷烈有余,威势始终不足。慕容宝执手谕一声令下,身边侍卫跪地高呼奉令。宫门缓缓洞开。慕容宝陪同他们一直走过昔日议政的应天福殿附近,便停下脚步道:“妹妹,我也只能送你道这里了,再往里,便是内廷,如今东宫不在这里,即便是我,出入也有不便之处。缎皇后向来好静,父亲也有严令,不允许寻常人等轻易进入打扰。你便自己进去吧,你幼年也住在这里,说起路径,应该比我熟悉多了。”
熟悉个毛毛啊,当初仓促而来,又仓促而走,统共在这里呆还不到三天,如何记得。但幸好,这里地方并不大。再加上有谢玄陪着,两个人一起随便走走,怎样也能找到了。难得故地重游。倒是宁可走得慢一些。便问慕容宝:“缎皇后现在是住在慈安殿么?”
没记错的话,这个宫里最为尊贵的后殿应该就是慈安殿了。从前可足浑氏住在那里。慕容冲幼年时也住过。只她没去过而已。慕容宝轻轻摇头,道:“皇后并不喜欢慈安殿。搬过来之后,还是一直住在清平馆那边。眼下这宫里也没什么别的人,因此父亲就随她了。”
是没什么人了,这是旧都故宫,属于早已灭亡的前燕君主的帝国。而缎昭仪,是早已死去多年的先帝慕容俊的皇后。明明还是活着的人,却与已经葬在陵寝的人绑在了一起,分享他的荣耀。这般富贵荣华,有什么意义呢?这座宫廷倒是一直没怎么变过。即便现在没有什么人住了,也见一身素服的女官来来往往,洒扫庭院,莳花种草。宫里小径深处红叶似火。荷塘里的莲花虽然早已开败,却也打理的整整齐齐。石径之上半分灰尘也没有。处处干净整洁。但也许就是因为心里明白这里已被荒废的缘故。拿眼看着,就觉得不管怎样,都抹不去那几分荒凉凄冷的感觉。路是早就忘记了,目力所及全是陌生的殿所。她也不记得哪儿是哪儿了,但只随心所欲的走着,不知怎地,绕过一段回廊,便见眼前熟悉风景历历在目,那一端便是清平馆的院门。门是敞开的。一身青衣的女子坐在院中抚琴,她上前几步,一时间不敢出声。几乎无法确认,抚琴的女子身形窈窕纤细,看背影,简直宛如十几岁的少女。这么多年不见了,连她也怕,回头瞬间,会惊觉自己认错了人。人走过,自然有踩踏小径的细碎声音打破静谧。清清楚楚听见指尖一声错音。端坐的青衣女子按下弦。回头看向这边,看容貌,的的确确的缎昭仪没错。这么多年未见,是清减了。却也几乎不曾老去,只是眉目之间沉静冷寂,似是古井深潭,无波无影,看着便觉得心痛。此时才觉忍不住泪盈于睫。这么些年不见了,对她而言,能当做母亲来信赖的,也就只有这一位了。缎昭仪愣愣的看着她。隔了好久,才轻声唤道,“清儿,是你回来了么?”
语气那么轻,似是在惊怕,稍重一些,眼前幻境便会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多少次,她在这树下抚琴,恍惚之时便总觉得,时光似是回到十年前。总觉得,一段曲罢,当年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少女便会言笑晏晏自院外走进来。那时在宫里,虽然处处被可足浑皇太后欺凌,但如今再回想,那段日子,却是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时光。短暂到稍纵即逝,美好至停滞不前。慕容清轻声答道,“是,是我回来了。”
都过了多少年了啊,终于回来了。这一声回应,似是穿越过了悠悠十年光阴。转眼间,她都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