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立住,并未回头:“靠床上卖力气睁来的官爵,也有脸皮担称上假父二字?”
“假父假父,假作真时真亦假,这假着假着不也就真了?”
嫪毐端起酒杯,不疾不徐道,“来,好儿子,假父来敬你一杯,恭贺儿子的成人之礼。”
嬴政未接,冷哼道:“一个阉人,也配?”
“哈哈!”
嫪毐已经五千年的蛇妖了,丝毫不愠怒,眼瞳黑雾散发,说道:“好儿子,配不配为父说了算,好儿子,来,快喝了这杯酒。”
区区妖术,对王气充盈的人皇自是造不成大用。 嬴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嘴角勾出讥讽的弧度。 赵姬在旁收到嫪毐的眼风,见到端的那杯毒酒,鬼使神差道:“政儿,你快喝啊。”
嫪毐残忍的笑:“快喝啊。”
赵姬的声音,落在嬴政的脑海里如剜舌般的疼痛,他去看她这位母亲,却看到了一具冷漠至极的红粉骷髅。 嬴政:“你不是寡人的母亲,你不配做母亲,也不配做太后,你不配!”
冷冷说完,他拔出手中的鹿卢剑,剑尖直指嫪毐赵姬,“奸夫淫妇,拿命来!”
嫪毐千算万算,没有预料到这个人皇乖戾至此。 寻常人家做儿子的反应怎么会这样,怎么说对母亲拔剑就拔剑,他吓得鼻翼扩张,下颌僵缩,手中的毒酒落在地上,冒出滋滋的滚涌声。 “砰——” 以酒盏为号令。 外头他布下的门客听到信号冲杀了过来,没想到没进来又被一群蛰伏的秦将埋伏击杀。 刀枪剑戟间,嫪毐被嬴政手中散发的王气震慑的仰面推开,情急之下只能拿匕首抵住赵姬的脖子,蛇瞳中闪烁阴冷的光,“住手,你再过来,我杀了你母亲!再栽赃给你,就说子杀母,哈哈哈哈。”
赵姬被心上人拿匕首抵住,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不韦,不韦,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够杀我呢,我们还有两个孩子,不韦。”
嫪毐眼冒怒火,匕首凑得更近一步,“闭嘴!我真是受够了,我是嫪毐,不是你那该死的情夫!”
“不,你就是我的不韦,我们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我又怎么会认错呢?”
嫪毐懒得解释。 他凶狠的对嬴政笑:“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位好母亲,给我下了两个不人不鬼的儿子,她狠心的丢弃你,竟然要我的儿子当秦王,何其可笑?!”
“哈哈哈哈哈哈。”
“秦王啊秦王,你生来命格不凡又如何,和我们这种草芥云泥之别又如何,在HD你就被抛弃,被你亲生父亲抛弃,被你亲生母亲抛弃,被你的国家,你的故土所抛弃,天大地大,哪里都容不下你这个野种,现在当秦王了,你还是被抛弃的命哈哈哈哈,真是可怜啊,可悲可叹啊!”
赵姬眼角的一滴泪咂向地面,她看着嬴政,那泪碎溅开来,“政儿。”
嬴政站在原地,脚步如同钉在地面上,整个人似乎连灵魂都被扬弃,只剩一张空心的面皮。 地面上的黑雾蜿蜒似针线般的缠绕在他的躯干,这是他幼年无法磨平的疮疤,总以为时间会抹平,可它会在午夜梦回时,一遍遍的流脓,发烂,发臭。 “赵政,你是个野种,哈哈哈哈,你亲爹不要你了,去秦国享福去了。”
“你母亲是个妓女,被赵人千人睡万人尝,你是个马奴,要为赵国洗一辈子的马廊,哈哈哈哈,秦国的王子,也不过如此。”
“赵政,你快跪下,我们要把你当马骑,快跪下快跪下。”
“他们说你是野种,为什么啊?”
“哈哈哈哈,他就是个野种,他身上流的是最肮脏的血液,你闻他身上还是臭的,怕是有什么疫病,大家快离他远点。”
幼时在HD的耻辱,儿童扔石头扔树枝的打骂,让嬴政陷入伤痛的泥沼里,又像是逼近死胡同里横冲直撞的野兽。 黑雾弥漫中,他咬着牙道:“寡人不是野种!”
可是无济于事,童年的伤疤永远能够困囿住一个人的内心。 嫪毐见有成效,将匕首给赵姬握着,“你来,马上要成了,只要你动手,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阻碍!”
赵姬肩膀绷紧,还在不自主的颤动,见他把匕首递给了自己,明白他用意的一瞬间,她脑子里那根弦嗡的一声震颤。 嫪毐还在说话,他用上了此生最甜蜜的语气,凑在她耳边蛊惑道,“赵姝,你是他的母亲,你亲手给了他生命,也可以亲手了结他的生命。你本来就可以。”
赵姬开始挣扎,咬紧牙关利声道:“不,不要。不要杀他!”
“为何不要杀他,他的生生世世都是他的定数,都是应当的,就算你杀了,你也不落什么因果。”
他十足的耐心,“赵姝,你不杀他,他会容得下我们的儿子吗?到时候,我们两个儿子的存在就是刻在他脸上的耻辱,刻在秦国宗室上的耻辱,你不杀他,我们儿子就活不下去。”
他在踩她痛脚。 赵姬如在油锅里煎炸,握着匕首的手不停的在抖:“不,不不不,他也是我的儿子。”
嫪毐俯视着她,眼带着中平静的失望,“赵姝,你现在是相国夫人,是我吕家的儿媳,你却因为一个前夫之子,忍心让自己两个儿子置于死地。”
他软乎下嗓音,带着三分诱哄,“赵姝,只要我们儿子做秦王,我们就做范蠡做西施,像你说的一样,泛舟游湖,耕田织布,我们远离庙堂,去往田园度日,若干年后,孙儿绕膝,后代成群,赵姝,只要你下得了这个手。”
他握住她的手,匕首尖指着黑雾里的嬴政:“赵姝,你已经放弃过他几次了,多这一次又如何,这是他应该的,他是秦王,他已经得到的够多了。”
“呜呜呜。”
赵姬啜泣不止,她眼瞳倒映着困兽的嬴政,像是隔着无渡的冥河,他站在这一端,亲儿明明和她迢迢相连,却又好像永远也触不可及。 究竟什么时候,他们母子走到如此地步。 “赵姝!你还要犹豫什么?!杀了他,不过就是个和你不同心的儿子,你还有两个讨心的孩子,还有我,还有你梦寐以求的布衣生活,难道你都不要了吗?你难道真想你的两个儿子死在你面前不成?”
嫪毐青筋迸起,见赵姬犹疑,他去摇篮里单手掐着只小怪物,狰狞问她,“赵姬,你是秦王活,还是要你儿子活?”
小怪物睁着蛇眼,伸出长长的舌头,诞液在下巴处滴答:“嘶嘶嘶——” 赵姬脂粉惨淡,见到小怪物痛哭,如身上割肉般的疼痛,她欲要上前,却只攥紧手中的匕首,“你放开我儿!”
嫪毐手下更加猛的用力,阴翳的盯着秦王:“那就杀了他!”
“我...我会杀了他。”
赵姬泪如滚涌。 她猛的一下扣紧匕首,死死遏制住身上不住的抖,一步步靠近嬴政。 嬴政周身的黑雾越发浓稠,紧箍如层层铁链,赵姬的脸上是无法诉诸言语的痛,“嬴政,你是秦王,我不是你娘,我也不配做你娘,要是有来生,你做屠夫,我为牲畜,你做刀俎,我为鱼肉。”
屠刀高举。 赵姬闭上眼,呼吸是病发的痛,繁嚣全部在耳边退散,竟回到了在HD逃亡的那个午后。 小嬴政那时候路都走不稳当,赵兵来搜查了,她把他藏进稻草堆里一起躲着,近在咫尺般的尖刀刺在眼前,小嬴政不知道什么是生生死死,官兵走后,见到她哭得泣不成声,他小脚丫瞪在她肚皮上,奶呼呼的往上爬:“娘,我好疼,你疼不疼。”
疼啊。 娘这辈子,也好疼啊。 “噗嗤”一声,匕首没入他的胸膛,赵姬手指不住的抖动,带血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直挺挺的跪了下来,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