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卿本想添上“李大将军临危弃妻，狼心狗肺拜高踩低！”

，但怕如此一来，陈代就不肯帮她做事了，也就把这行字写在心里，纸上落得一干二净。几百张纸全部同样写一遍，总共写了几百遍。顾书卿扔下笔，抬头对挡在栅门后、隔绝外边视线的桃红说：“扶我起来。”

她此时四肢着地，撅腚伏头，姿势实在不雅观。可没办法，牢房里没有桌椅，与其在高低不平的窄铺上写，还不如以地当案。“哎！”

桃红急急应一声，踮着脚小心踩着纸张间的空地走来，弯腰勾着她的胳膊往上提，一边用力一边掉眼泪，“公主殿下还怀着小公子呢。”

“放心，没事。”

顾书卿心想依原主上天入地的性子，又吃得好穿得好，身体倍儿棒呢。她将这几百张干了墨汁的纸交给陈代：“发给城里百姓，让几个识字的、胆儿大的，带人堵大理寺和皇宫的门，回头让李大将军给他们发赏银。”

“这......能行吗？”

陈代迅速浏览了一下内容，迟疑道。“行不行干了再说。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顾书卿留意着陈代的表情，他出去过一回，也不知他可否知道了李司鉴要与她和离的消息。要是知道了，他愿不愿替自己出头办这个不太靠谱的事情，还真不好说。陈代点点头：“行！我这就去。”

......陈代出了大理寺，拔腿跑过半条街，在街边一辆四面帘子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外停下：“大将军，长公主殿下写了这个。”

他将几百张纸递进去，听着里边哗啦啦地掀纸，又低声斥责：“蠢女人，怎么想出这种法子？这不把大理寺和皇上架火上烤吗？你以为他们一烤就软吗？蠢！”

陈代心想长公主这地上半天白趴了。“拿去，照她说的做！”

几百张纸又回到他手里。李司鉴掀了一角帘子，要私奔似地，躲在暗处吩咐他：“你找张三、李四、赵五、王六......扮成平民，他们几个性子泼，撒泼打滚都可以，只要不出人命......”......不到一个时辰。大理寺门口，人头乌泱乌泱。一个汉子在振臂高呼：“大理寺司法腐败，残害百姓！把长公主放出来！”

几个妇女提着竹篮在给众人发鸡蛋，篮里还有烂菜叶子、萝卜根、没人要的鸡小肠、猪大肠......完好的鸡蛋一部分被揣进袖里，一部分，和着那些烂菜叶子、萝卜根、鸡小肠猪大肠，热闹非凡地蹬上大理寺的门、出来镇事的寺少卿的脸和肩......梆、梆、啪！梆、梆、啪！......大理寺少卿颊边挂着往下滴淌的金黄蛋浆，肩上挂着半根猪肠，嘴角抽搐，眼神阴戾，他扶着腰刀深吸一口气：“你们这么做，不怕反误了长公主的性命吗？”

“狗官！”

有人怒吼一声。又一颗鸡蛋准确无误地命中他的鼻梁，叭地砸个稀碎，浅红鸡壳、清亮蛋液混在一起慢慢往下垂挂，在这一张饱经人间阴暗的脸庞上画了一幅毕加索的亮色星空。寺少卿看起来要气炸了。他唰地拔出半截刀，雪亮雪亮的，闪着了闹事群众的眼，哗啦啦地瞬间散掉一大半，只留着几个军营的骨干份子和一些浑不吝、只恐天下不乱的街头无赖。寺少卿的目光一一扫过，从嘴里依次蹦出他们的名字。众人面面相觑。街头无赖相继退开。军营的骨干份子们，骨节粗大的手掌里尚捏着一两个脆嫩的生鸡蛋，此时有些无措与尴尬。寺少卿的嘴角勾起一丝得意：“不想走是吧？进去喝个茶吧，晚些我把你们大将军一起请来。”

“不了......不了......”骨干份子们嗫嚅着，脚步慢慢往后移去。身份和目的已经败露，多留无益。地面一阵风起，细沙混着柳絮先是一撮撮细小的龙卷风，随即小卷风撞到一处，变成稍大一些的鬼旋风。寺少卿暗道一声“这兆头，有些不太妙啊！”

，便听到两侧的街头起了一阵喧嚣。数以百计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乞丐们举着打狗棒、讨饭碗，嘴里不知在呼号着什么，夹带着许久不洗澡的馊味和隐于发肤的虱子一起向他们涌来。很快，他们拥住那几个军营骨干分子乱糟糟一起往前涌，将大理寺少卿直接摁在门板上。寺少卿只觉腰间一凉。完了！有人趁乱偷袭！寺少卿大喝一声，用力踹开身前众人，如鹘起落间，刀尖已经刺进某个胸膛......扑！刀刃破开血肉的微微滞感，寺少卿其实不算非常熟悉。毕竟他最擅长的，还是拿着刀唬人。一切纷乱都停了下来。只有被刺中的乞丐嘴里、刀口的鲜血不停喷涌流淌，几乎要淹没整个大理寺门口......终于，他直挺挺往后仰去，睁着一双眼倒在满地血泊里，不动了。“哼，想杀我？没那么便宜！”

寺少卿冷笑一声，松了一口气，低头往腰间摸去。腰里干干爽爽，黑金长袍除了被蛋液、烂菜帮子沾出条条污渍，却是完好无损。没有人伤他！刚才只是被冰凉的破碗碰了碰腰。然而他杀了人！众目睽睽下。那些退散的百姓们，其实也不过让出半里地，趁着乱又围上来看热闹了。而那几个军营骨干，不知何时已经溜得毫无踪影，只那些啥都没有、只有一条烂命的乞丐们震惊而愤怒地瞪着他。乞丐的命，贵贱在于杀他的人。若是被无赖取走，也就白取了。可若是被代表着朝廷的命官取走，又是无可抵赖的情况下，那，也值得上长公主的一条命。——————顾书卿走出大理寺时，那个为了五两银子干吞表白信的马车夫已经拉着车驾候在门外，一见她和桃红出来，脸上立时堆起谄媚笑容，眼疾手快将小板凳搬到辕下。或许顾书卿应该甩他几个赏钱，但她此时有心事，又没给小费的概念，只心有余悸地吩咐一声：“赶车慢些，别扰了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