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时辰后，李司鉴匆匆而入：“皇上，召臣何事？”

“长公主控告你杀了张嬷嬷及其儿子。”

顾长安头也不抬，也不告诉他：顾书卿在这屋里呢。“什么？！”

李司鉴背对着顾书卿，在君前要注意礼仪不得乱瞟，没想到背后正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呢。“是啊。爱卿怎么看？”

李司鉴的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似经历过一番内心的天人交战，才底气十足地回道：“皇上怎么看？”

“朕自然信你，但也不能不信长公主。”

“既是长公主控告，臣认罪！”

“啊？！”

顾长安这次是真的意外了，抬头直直地盯着她。顾书卿也颇出乎意料，她以为李司鉴必定会好一番抵赖，甚至将脏水泼到她头上，是什么样的动机让他如此爽快？哦！一定是反其道而行，让人以为他是清白的！狗男人狡猾透顶。顾书卿想明白了，松开紧捏椅扶手的双手，慢慢往后靠去，她倒要看看他接下来如何拐弯抹脚地替自己开罪。“李司鉴，你想清楚了，两条人命你担得起吗？”

“臣愿用性命去担！”

“胡闹！”

顾长安一拍案桌，怒意喷涌而出，“李司鉴，你身为护国大将军，你的性命与吴国百姓乃至朕的命休戚相关，你想死，是不是要先问过朕，愿不愿意你去死？！”

“所以，”顾书卿冷冷洌冽地站起，“身为护国大将军，就可以草菅人命？皇上这是要包庇他？”

李司鉴倏然回身，眼里陆陆续续漫过惊讶、不信、难过、悲伤、心灰意冷......慢慢地，转成清明和坚定。“皇上说得对，我的命，对吴国有用。”

他悲悯地注视着顾书卿，“我本想用我的性命来还你的一跳，替你挡下所有。可我想错了，顾书卿，你能一错再错，以后必定还会铸成更大的错，到时，怕是连替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顾书卿冷笑。渣男开始演戏了！狗男人演技绝佳，不入娱乐圈简直是一个时代的损失！“顾书卿，你认罪吧。”

李司鉴作了总结。他又转向顾长安，情真意切：“求皇上给长公主一个体面的死，且以皇家高规格厚葬。”

顾书卿助跑两步，一脚踹向他的后腰，不料他反微微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住她的脚踝，将她以一种绝美而狼狈的姿势固定住。“李司鉴！原主真是瞎了眼！”

“园主是谁？他瞎眼与我何干？”

“.....放开我的脚！”

“好。”

李司鉴小心而缓慢地将她的脚放回地面，还顺手掸了掸她的鞋面，站起身，眼里又浮起让顾书卿咬牙切齿的怜悯，“你若保证将来克己复礼，我求皇上饶过你的性命。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里的孩子想一想，替他多积一份阴德......”顾书卿甩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脆响。他痛不痛她不知道，反正她的掌心里挺痛的，还火辣辣，像被一条疯狗反咬却无力反抗的羞耻无助感。大概这就是无能暴怒吧。她甚至有些哽咽，喉头堵了一团棉花似的。冷静，一定要冷静，现在，要争取皇帝顾长安的怜惜和支持！“皇兄......”她娇滴滴一声，泪水磅礴、不请自来，踉跄转过案桌，走到顾长安身侧，扯住他的金黄衣袖单膝蹲下，“明明是他......”满心的委屈让她说不出话。人生将近三十载，除了发现前男友劈腿，又一次让她有了无处使力的绝望感。如果是在现代，监控、走访排查、尸检、DNA、声纹、气味鉴别，测谎、痕迹检验、毒物分析......等等各种刑侦手段轮番上阵，总有一款适合你。如果这些还不能还你清白，律师一抓一大把，信访局工作日都开着门，实在不行实名举报，请媒体，市政府门前拉横幅（这个是不对的）......总也有折腾的地方。可在这里，她身为尊贵的长公主，被诬陷也只能求助皇帝良心发现、网开一面。原来，一个人的尊严和底气，还是要依托于整个国家机器能否正常良好地运转的呀！好在她的泪水似乎真的对顾长安有用，他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无措，又有点小人得志的优越。他用手指头戳她光洁的额头：“知道错了？”

“昂？”

顾书卿透过泪花，茫然地看他。“回去写个罪己书。”

“啊？”

她不太明白顾长安的意思，是让她招认如何戕害张嬷嬷和她儿子吗？可她没有做啊。“把你从前对不住我的事一并写下，反省！少一件老子都不替你作主！”

“哈？！”

“哈什么哈？快滚。”

顾长安动了动腿，顾书卿立马连滚带爬出案桌外，发现李司鉴仍神情复杂地站在当地，身姿毕挺却令人生恨，便回头再问：“那他呢？”

“你想怎样？”

顾长安问。“嘎了他？”

顾书卿试探着，看他不懂，伸掌在颈间划了一下。毕竟这等歹毒，活着也是祸害，皮囊长得再好，也应立刻下地狱，还张嬷嬷母子一个公道，也还世间一片安宁。“嘿嘿。”

顾长安听笑话似地，朝李司鉴望过去。李司鉴脸色灰白，神情寥落，唇角一勾，扭过脸望向门外，留给她一个乌光水滑的后脑勺，勺上写着几个字：最毒妇人心。没有得到明确答复，顾书卿心里不踏实，追问一句：“怎么说？”

顾长安一个眼锋瞥过来，像是在说：别给脸不要脸啊，再纠缠，就把你嘎了！.....又渐渐有杀气在幽黑眸底积蓄，意欲涌出。顾书卿一个点头，差点吐出“哈依！”

两字，知趣识乖地慢慢直起身，绕过李司鉴身边出了御书房，招招手示意桃红快走，总觉得背上粘着两道目光，恨恨地，似要刺出精忠报国才罢。——————顾书卿回了公主府，心神不定。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在李司鉴面前露了杀意，又不能干掉他，已是埋下祸根，只怕他总归是要找机会报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