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容舟心有准备,可还是没料到萧白漪开口就直指会试。若是放在从前,他绝对懒得听她多说一个字。可自从那日从萧府回来后,他前前后后地想了一遍,总觉得自己不该像以前那样对她置之不理。她又不是个真蠢的。这女人的谈吐与城府,绝非等闲之辈。“沈流,上茶。”
段容舟开口后,窗外传来了应声。他从桌案后走出,来到了椅旁,撩起衣摆施施然坐下。萧白漪也走了过去,“几日不见,王爷习字修身养性,脾气果然好了许多。”
段容舟斜了她一眼,“你用不着挤兑我。”
萧白漪淡淡一笑,开了话头,“今年会试不同往年,太后仙逝、皇上龙体欠安,今夏又洪水泛滥,零零散散的事情堆积起来数不胜数,皇上一道圣旨,这才由春闱推到了深秋。按照惯例,礼部吏部联手筹备,皇上钦定五人为主考官,多为正一二品的大人。”
“太傅虽是王爷这边的,可你刚丢了吏部,礼部内又多是连王的人。会试之中的有才之士,多半要被连王那边捷足先登了吧?”
段容舟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朝堂上谁是谁的人,你整日在府里呆着,倒是门儿清啊?”
“我不清楚,萧家也有的是人清楚。”
萧白漪这一句话,就给段容舟的问题都打掉了。他摆了摆手,暂且不去细想这些缘由,“你继续说。”
“礼部依靠连王,想必在会试的许多事情上,王爷你都插不上手,他们兴许都不会向你奏请,许多事情就问了连王后直接敲定主意。”
萧白漪说道,“这就是最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在哪里?”
段容舟也给面子,还肯顺着她的话茬问。恰逢此时沈流泡茶回来,“吱呀”一声推开了门,“王爷,茶到了。”
萧白漪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吹了几口,说:“王爷身居高位,知道往年会试之上,徇私舞弊之人有多少吗?”
此言一出,沈流给段容舟倒茶的手一哆嗦,震惊地看向了自家王爷。段容舟也被吓了一跳,但他给了沈流一个眼色,后者立刻倒好茶就匆匆退下,将门关的严严实实。“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就知道谁会舞弊。”
段容舟语气之中染上了一丝严肃。科举舞弊,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抓出来一个,那不知道多少人要跟着一起倒霉。“收了银子的又不是我,我怎么会知道。”
萧白漪笑出了声,“王爷不必如此紧张。”
“往年的会试,皇上也未曾交给王爷来办,怎么清算都轮不到你头上。更何况今年礼部与连王如此重视,王爷你连个插手的机会都没有,这口黑锅如果真砸下来,也砸不到你的脚面。”
段容舟的眉头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今年会试,连王的人动了手脚?”
“连王不蠢,明知今年皇上点了你们两位一同督办,他还上赶着给自己的人行方便?”
萧白漪道,“可他管得住自己,却不一定管得住手底下的人。”
段容舟的手端起了茶盏,却半天都没有入口,他沉思了一会儿,放下手里东西,蹙着眉头,认真地转头看向萧白漪:“萧白漪,你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王爷只需要记住我与你说过的话,其余的事情,都不用太在意。”
萧白漪呷了一口茶,语气平静,“我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晋王府的。”
段容舟凝视她良久,只说了一句:“留你在后院,确实可惜了。”
喝过茶后,萧白漪起身告辞:“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王爷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若是还想找我,随时来逐云舟别院。”
段容舟的手捏着茶盏盖子,轻轻拿起又放下,如此反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热气腾腾的茶水只剩下了他自己那一盏,他突然喊道:“沈流。”
沈流推门而入:“王爷。”
“查一下萧沉近日来有何举动,回来告诉我。还有,京中勋爵人家,谁家子弟今年应试,写一张单子,一并交给我。”
他相信,哪怕萧白漪再聪明,这些朝堂上的纷杂事情,不是她光猜就能猜对、说清的。她能知道这些,无非是回了萧家的缘故。萧家三子萧洛常年在外游学不曾入仕,次子萧池官居五品不过是个闲散官职无关紧要,长子萧沉年纪轻轻官居三品,绝不是个简单人物。萧正煦病逝,也或许临终前改了想法,觉得血浓于水,还是原谅了萧白漪这个不孝女呢?其他人自然不会想得到,这些消息绝不是萧沉跟萧白漪说的,而是她自己的人手打探而来,加之萧正煦多年来的亲笔所书。萧白漪的话的确提醒了他。三年一会试,这其中的水深不可测。京中勋爵权贵众多,大夏开国百年,躺在祖先功劳簿上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家的子孙自然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一味赋闲在家终究丢脸,于是有些人就动了歪心思,在会试上稍稍打点疏通关系,让自家孩子中榜,不求名列前茅,只要混在中间,来日得以封官入仕,就足够了。这些猫腻,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没有证据、以及是否点破了闹大的问题。段容舟开始认真权衡其中的利弊。若是想要借这一手来扳倒连王的礼部,未尝不可。自己以退为进,主动放手让权,届时再借由舞弊一事,将祸水全部浇在对方头上,这难道不是坐享其成吗?眼前的困境似乎被萧白漪三言两语就拨云见日了,他难得地心情好上几分。而另一边,正要走回逐云舟别院的萧白漪,却在路上被秋棠给拦了下来。对方趾高气扬道:“我家王妃说了,多日不见,请侧妃前去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