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容舟也觉得事态似乎另有发展，转身不动声色地退回了二楼，恰逢沈流带了打包好的饭菜过来，他指着楼下那书生，低声问：“他，是新进京赴试的举人？”

沈流立刻说：“属下稍后就派人去打探一番。”

萧白漪也慢悠悠地跟着他一起走回了二楼，静观事态发展。会试在即，赴京赶考的学子数不胜数，也就是近些日子大事多，又是晋王成婚、又是丞相病逝，街头巷尾这才没有过多议论本次会试。照常理来讲，赴京的这些学子之中，有才之士会在会试开始一月前，就出入京中各处文楼，争相对诗论道，以求博得权贵赏识。今日这人胆敢在烟雨楼这种地方开口就大放厥词，要么是愣头青一个，要么就是真的有点本事。“鄙人不过一介布衣，吃不起这许多名贵东西。”

书生笑，“不比各位大人，腰缠万贯，吃惯了山珍海味，闻不得丁点街头巷尾的‘肮脏气’。”

“竖子！你青天白日的，在这里无缘无故地辱骂不休，可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拍案而起那人看不出是什么身份，但大抵也是个小官，指着书生的鼻子就骂。“这乞丐好端端地非要挡在门口，耽误人做生意，好言相劝他不走，竟还不能赶人了？这天底下，原来是有谁无赖谁有理了？”

书生上来就出言不逊，堂内又有人开了头，紧接着就有其他人附和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满嘴污秽之语！”

“就是，明明是那乞丐不肯走，与我们这些吃酒吃菜的客人有何干系。”

“烟雨楼的人也不过是太忙了，楼上那么多雅间都等着上菜呢，难不成还要先出来给他个乞丐点头哈腰，上酒端肉？”

……那些人声音不大，都混在人群中，想抓都抓不出来是谁。段容舟看不下去了，对沈流说：“下去找人，给那乞丐一顿好菜好饭送走。”

萧白漪却道：“王爷，这才刚起个头而已，你就沉不住气了？”

“这帮子人颠倒黑白往自己脸上贴金，就听他们在这儿搬弄是非？”

段容舟反问。萧白漪幽幽道：“王爷是热心肠，只是不知道这心肠怎么总往外人身上热乎，妾身在萧府被那一群翰林院学士指摘的时候，也不见王爷起来吱一声。”

段容舟一下子就被噎了回去，又气又觉得好像确实是自己理亏，可那日他身份摆在那里，抢出头不知道要给自己折腾出多少闲言碎语来。萧白漪倒也不是真计较这件事，她顺嘴一提不过是损他一句，让他继续在这儿老老实实看戏。“王爷，若今日撞见这一幕的不是你，而是连王，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萧白漪借机问道。段容舟想都没想就答道：“他自然也会选择给那举子解围，然后趁机调查他身份背景，若有机会，便收入麾下。”

“看来我方才一番话说的不够通透，并没有让王爷明白，你与连王究竟有何差距。”

萧白漪说。“若今日是连王在此，定然也会想办法把这举子收入麾下，可他的性子，绝对不会在此时就出手解围。锦上添花尚且无人记，雪中送炭才是真知情意贵的。所以我说，王爷你太急了。”

“我说连王品行高洁，不是说他就真的高洁，而是他有办法让世人都觉得他就是这般。王爷，你哪里都好，家世、才学、能力，哪里都不输给他，可你就是不会做戏。”

萧白漪说到这里时，心下有小小的感慨。段容舟从来都不是奸恶之人，这一点她最清楚。甚至他因为出身的原因，在一众皇子中显得过于正直了。见不得污遭肮脏事，不屑用下作手段，这样的人适合当储君，可不适合争储。萧白漪一番话，令段容舟沉默良久。二人在楼上沉默的空档，楼下的人还热闹着呢。有人不满那书生替乞丐出头，可街上却也有路过的平民百姓看不惯里面那群人的嘴脸，指指点点：“什么啊，明明就是你们非要赶人走，没听这乞丐说吗？孩子都饿晕了！”

“呸！什么东西！”

可随着烟雨楼的人都手持棍棒走了出来，那些路过愤愤不平的人也都不敢再惹事，缩着头恨恨地走了。书生见几个大汉走了出来，面不改色，手拿折扇，端正地站在原地：“不知楼内刚刚说话的，都是哪几位大人？鄙人真应该好好认识一番，日后就算不能登科，回家去也好跟父老乡亲们说说，到底是哪位大人，把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书生这一句话真是给里面的人气得不轻，一片哗然。“方才这位大人说，是这乞丐得寸进尺，不肯走？眼下就有极好的解决办法，这位大人不如把自己那一桌子好酒好菜端出来送给他。”

书生接着又看向了那个站起来的人。“如此一来，两全其美啊！乞丐也走了，酒楼的生意也做得了，您是读过圣贤大道理的，自然不会同市井小民斤斤计较，不是吗？”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那人气得脸色铁青，“你！那你怎么不买一桌子菜送给他！”

书生摊手：“鄙人不过是赴京赶考的穷举子一个，圣人说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看酒楼里的诸位虽然称不上官运亨通，可起码跟穷字不沾边儿，怎么就一点不肯‘兼济天下’呢？莫非，读的压根儿就不是圣贤书？”

二楼一串爽快的轻笑声传到了一楼，有人循声望去，只看得见一个戴着毡帽的女子，那书生也闻声抬头，炯炯有神的双眸与萧白漪仅仅隔着一层白纱。竟被女人耻笑，一楼那帮人面子何其挂不住，甚至想把怒火发泄到萧白漪身上，可他们看见了她身边去气度不凡的段容舟，一时间只能含恨瞪着他们。萧白漪低声道：“王爷，你看，这位似乎也用不上旁人来救。”

段容舟白白挨了好几个白眼，有些无奈：“我看他真是个去御史台的好苗子。”

“确实。”

萧白漪说，“现如今的翰林院只余书生却没有书生意气，他去了实在委屈，倒不如去御史台混几年，反正左右是个喜欢得罪人的性子，不如去骂骂人，骂个爽快。”

段容舟嘴角抽搐，“你也不遑多让。”

萧白漪：“谢王爷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