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弯八拐过重重错落温差后,两人来到了窑内温度较弱的一处侧房。稍显简陋的内壁,尚未刻画的半成品七零八落,不知道内情的人如微音会以为这是个久未打理的破落仓库,知情的人都知道是头儿平日处理窑子事务的陶务坊。就在微音四顾纳闷中,烟尘已径自朝正中坐着的一个身影走去。“昊大哥。”
那人听到声音,旋即抬起头,微音看到一个古铜色的粗犷脸孔,一条乌黑的粗辫盘绕在头顶,沉毅的脸线条稍舒,露出一口白牙,声音十分洪亮:“烟老弟,你来了!”
烟尘答允一声,便拉了凳子在围桌旁坐下。微音暗暗疑惑,这人给她的感觉怎么看都像个大老粗,可人不可貌想,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座窑子的头头?暗想着也随之拉过一张板凳大咧咧地坐下,“嘿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硬是逼着自己挤了个笑容来。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主儿哪,多巴结点准是好事儿滴。昊久这才注意到微音,他虎目生辉,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老弟,想必这位姑娘就是暂住你家的那位微音姑娘吧。”
“你!”
微音闻言忙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又指向自己,打断道,“认识我?”
说着,她半个身子扒到桌面将脸凑了过去,左看右看,愣是要揪出什么似的。这昊久虽说生性豪放也不免被初次见面就显得如此热情的微音给蜇住了,只一瞬他便给了她失望的答案,“不认识!”
烟尘则是老神在在的坐着,他早已对她随性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微音撇了撇嘴,原以为会是和她一样从现代穿越过来的文友,被她微音的大名给唬住了,结果是她白高兴一场。她很清楚的记得她在穿越的那刻正好是在电脑前面和群里的文友戏说什么“木星合月”的天文奇观来的,可现在怎么只有她一人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大清王朝了呢!微音怔忡间忽听门外有人声隐约,不一会儿功夫,来人步伐凌乱行色慌张地进了来,“头,外头,外头曹家窑的曹锦城来了!”
昊久闻言霍地而起,脸色忽明忽暗,“他又想耍什么花样?”
手中毫管啪的一声摔在案上。那窑工正要答话,烟尘对他微微摆手,他便领会意思恭敬地出门去了。“大哥,昨儿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烟尘语气平静地插话。昊久本是怒气冲冲的脸腾地涨得粗红,“昨……昨儿个……”微音见状立马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什么精彩戏份。倒是烟尘见他嗫嚅了半天,只是咬着两个字儿,直接打断他,“还是先出去看看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话说那时刚过巳时,镇窑的大门外突然响起震天的擂门声,不一会儿的功夫已有窑工上前开门,门甫开一细缝便被外头连拥带挤而入的人把门撞得大开。年轻的窑工一个趔趄,话语也失了平稳,“你们,你们是些什么人?”
“叫昊久出来!”
一道清亮中音乍起,一个趾高气扬的公子哥儿大摇大摆地如入无人之境,随后是一干人等,尾后还有两个大汉抬着一个似鼎状的炉子,其中搁了一个尚有余热的大汤瓷盆,院子里忙碌的窑工们见状纷纷停下手中的计活看了过来,还有一些人见到这个阵势大胆地迎上来。那年轻窑工这才看清为首之人,不禁怒从胆边生,“曹锦城你可看清楚了此处可是镇窑,不是你们曹家窑!”
被唤作曹锦城的人,他两眼倏地一眯,露出半弯月牙儿,步伐前跨,嘴上说着:“这会儿子怎么不见昊大当家人,反而是……”手中的折扇也毫不客气地直往那窑工胸膛戳去,“莫不是昨儿个在含香院……”话说到这一半掖着一半的,倒真叫人无限遐想。那窑工没想到这个比自己矮出半个头的文弱公子哥儿从哪来的力气,一下一下的竟然将他戳得生疼。“快叫昊久出来!本少爷今日特意备了好礼。”
他戳一下,窑工便退一步,退无可退了,碰一声撞到一排排的泥坯,轱辘轱辘的连番撞落在地。其他人见状,上前一步,怒视眈眈,曹锦城手下眼看这架势也不甘示弱,往前半步,于是两方人马同时在不动声色中相互对峙,大有一操干戈之势。一只黝黑的大手倏地搭上在一旁龇牙咧嘴地忍痛的年轻窑工肩头,窑工回过头一脸的欣喜,昊久低头撇了他一眼,“你们先退下。”
这话却是对着其他人说的。众人见到是头儿来了,便自动退到一旁。此时,大方敞开的大门,早已聚集了不少邻里、路过看热闹的人,甚至有大胆者在人群里大声议论开来,“镇窑和曹家窑的人可是要闹开了呀!”
“我道是哪家的疯狗来此撒野,闹得我这小小的窑子鸡飞狗跳的,原来是昊某看花了眼,竟是锦城少爷来了,昊久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昊久面上是温顺十足的抱拳作揖,说的话却是夹枪带棍的。曹锦城脸上浓浓的笑容顿时敛去三分,“此言差矣,想来这镇子里头恐怕也只有你昊大当家才有这能耐了,昨儿个可不是弄得含香院那勾栏窑子鸡飞狗跳的!”
微音抬眼看去,那是一个十五六年纪的少年,中等个子,一袭深色的长袍,腰间系了条带子,为略显瘦弱的身形添了几分俊拔之感,却也衬得面容白皙的他更加剔透,修长的指尖正捻夹着一柄描花纸扇一摇一摇的,眼光流转间,笑语晏晏。“所以今日小弟特意准备了一份大补汤给昊兄补补身子。看你昨晚把人家折腾得……”纸扇咻地一划开,声音也渐渐压低,一脸的不怀好意。啧啧,这话可真够暧昧的!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两个公子哥儿有过节呢,莫非是与昨晚的事有关,难怪不好意思说了,原来是勾栏院呢,可与那个什么曹家的小姐又有何关系?微音那满脑子的YY想法又开始破土而出了。看着昊久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微音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敢情这位曹少爷是专门来挑疤的,觉得不对劲便止了笑抬眼看去,与一双浅笑连连的桃花眼不期而遇,她微微一愣。曹锦城的话一出口,顿时有数十道目光射向昊久,“你—”眼看昊久脸色越来越阴沉,只见曹锦城话锋一转,“这位妹子长得可真标致,可否告知芳名,家住何处?”
微音尚未反应过来,一阵胭脂粉香直扑过来,接着一柄古意盎然的扇骨已然挑起她的下巴,眼前是一双不断对她眨巴眨巴着电力的清澈笑眸。微音不禁傻住了眼,脑袋瓜子千回百转良久才想到一个事实:姐又被调戏了。望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孔,搜肠刮肚所有的形容词,好半天才想到一个与之匹配的词语,妖孽!这人可真是个妖孽哪,明明是七尺男儿之身却做出一番女子媚态揪住你,还沾了一身的胭脂俗粉味儿,可你偏偏讨厌不起来,只觉得这人着实有趣儿。未等微音开口,一旁的烟尘伸过了手状似不经意地搭上曹锦城的肩头,“曹公子的热情好客,莫要吓住我这位朋友才好。”
只见曹锦城嘻笑的脸渐渐涨红,声音也不由得低了几分,“公子的朋友,锦城怎会舍得呢。”
随即他半旋身子,扇子侧扑向烟尘,烟尘手一松,曹锦城脸上依然挂着笑意,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行事低调的烟尘公子可不是好惹的主儿,暗暗打量周遭,又恢复一脸嘻笑:“本少爷在与这位姑娘说笑呢!”
“这里可真热闹得紧呀!”
倏然,一道温醇的声音在人群中传出,只见喧嚷人群里自动让出一条路。微音偷眼看去,打头而来的是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人,方正脸,醮墨眉下是一双沉静内敛的睿眸,蓄着短美髯,一袭绣着水墨丹青的长衫,雍容得体又不失大方,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他正步履沉稳,恬然惬意地朝他们信步走来。“是督陶官!”
有人认出来。“原来是督陶官大人呀!”
大家纷纷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