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到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便停滞了下来,透过被风掀起的布帘子间隙望出去,外头是围得水泄不通的人潮,喧哗的人语,其间还伴着一声声的粗声吆喝。衣袂隐约中,竟是官差在办理差事。“老李,你说这镇窑里的人怎么会是……”“王老,你不知道吗?听说那里的头儿可是天地会的人。”
“嘘!别说了,这可是要砍头的……”马车外时而传来百姓的议论,微音隐隐约约地听来背脊早已如凉风灌入时的阵阵生凉。心乱如麻的,这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虽然在那里呆的时间不长,念及烟尘好歹也收留过自己,忍不住心生一丝担忧。挑了一个帘角偷望出去,恰好看到官府的差人押着一行人打跟前经过,为首之人赫然就是昊久,微音不由得倒抽一口气。那昊久正头颅高昂,横眉怒目,一副不驯的样子,看到烟尘并不在其列,她暗松了一口气。是呀,那个清寂少年怎么会是反贼呢!倘若他也在其中的话,她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救是不可能的,不救的话又眼睁睁地看着去送死了。心里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越发觉得眼前的一切乱如麻线,却又不知如何梳理。讪讪地放下帘子,眼角尖扫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人儿,她迟疑不定地望去,良久才轻唤出声来:“小暖?”
中间隔着一些人流,那名女子似乎没有听到,可微音却真真切切地听见有人在一声声地叫唤着:小姐……微音张着嘴,半晌无法言语。人潮突然一阵汹涌,马车随着人流趋步向前,那个人影在瞬息之间便没了踪影。原来她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子。她早该知道的,有几个从事粗重活的会像她那样细皮嫩肉的呢。是夜,曹家别院。曹锦城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厉声责问:“小暖,你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名女子,正是混进镇窑的花暖城,也就是曹家的暖城小姐,一脸无畏地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曹锦城一听,剑眉微蹙:“你明早给我回家去!”
花暖城也异常固执:“不,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曹锦城闻言脸色铁青,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明早必须给我回去!”
“你……我……”花暖城似是很不甘心,仍然试图与他据理力争:“哼,你凶什么凶,人家可是来帮你!”
“你要帮我什么?”
曹锦城清眸锐利地望着这个与他同父异母自小受尽宠爱的妹妹。“当然是帮你除去那个什么镇窑了!我早看那个破窑子不顺眼了,抢我们的老主顾不说,还老是与我们曹家窑作对!”
花暖城义愤填膺道。闻言,曹锦城微愣了下,随即又恢复平静的表情:“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现在心里定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
花暖城一脸认真地直视他,试图从他惯以玩世不恭来粉饰太平的脸上找出另一种表情。可惜她打错了如意算盘。曹锦城只是不愠不悦的道了句:“明天你给我乖乖回家去。”
语气是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花暖城气得狠狠一跺脚,“曹锦城,我是你妹耶!哪有像你这样对待妹妹的!”
“你之前混进镇窑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如果你执意留下,我马上修书一封告诉爹你以暂住别院之名经常偷溜去窑子。”
他不痛不痒地追加一句,赤裸裸的要挟。“你!”
她嘴巴嘟得半天高,严重抗议着她内心的不满:“曹锦城你太过份了!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你能做到的事为什么我就不能做?”
曹锦城一怔,轻抚着指间的玉扳指,不知在沉思着什么,良久,才缓缓道出一句:“我与你不同。”
“和我不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花暖城一声冷笑,口不择言道:“你不要当我是三岁小孩,我早就知道了,你本就是与我一样是个……”“啪—”未等她说完,曹锦城一个巴掌对她迎头而下。“够了!”
他一反常态的暴怒,眼中是一片诡异又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花暖城捂住脸,满眼的惊疑,良久才通红着眼,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竟然打我!”
曹锦城对着手掌怔住了,而后背过身去换上一种不容置喙的口气:“我再说最后一次,明早必须给我回去!”
花暖城只觉一股酸涩从心坎涌上喉头,眼睛红红的,她拼命地忍住极欲夺眶而出的液体,再次跺了跺脚甩头而去。曹锦城对着花暖城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终于化作怅然一叹:小暖,总一天你会明白的。不多时有仆人上前,毕恭毕敬说道:“少爷,都打点好了,小姐明早一早便可出发了。”
曹锦城遥对着泼墨夜色:“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下人出去,他对着开阔的夜空朗声道:“您既然来了,何不进屋喝上杯茶水?”
只觉好似一阵轻风擦过,一个人影翩然落下,来人赫然是传闻中去了云南的烟尘。华灯辉煌的夜幕下,辉映出烟尘一脸的冷然萧色:“想不到昔日堂堂的曹家御窑,今日竟成了满清爪牙。”
曹锦城面色一紧,语气反而平静:“想必您也曾听过,一朝天子一朝臣。您又何要苦苦相逼。”
这时灯火摇晃,明明灭灭,烟尘沉寂的脸半隐入夜色,一时神色不明:“事至今日,一切之于我又何尝不是……”凛然墨色下,两人迎面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