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烟微微陷入回忆：“从前，我是一个做媒的媒婆，开茶馆也收徒弟，日子过得很实在。闹市对我来说就是一重掩护，迷雾一样的生活，我仍然能游刃有余。”

“直到安和郡主提出要嫁九王爷，我才发现我的正直和底线，根本就经不起世俗的打压。”

“小徒弟的母亲本来是受惊，后来因为没人敢诊治，拖到了无力回天。”

“我去九王府求千年人参根须，也差点被郡主迁怒饿死在京郊。”

沈大夫突然打断：“这就是我不想在京城呆着的原因。”

宋秋烟：“京城常有朱门相欺的事情，人力不能及的泼天富贵，常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那你为什么还邀请我下山？”

沈治不理解。“看透了，还是会不甘心，会想改变。”

宋秋烟微微后仰，靠在古老硕大的杜仲树主干上。“我已经不想再改变世界。”

沈治波澜不惊的表情中多了一丝沧桑。他也陷入了回忆：“若不是我当年不信什么王权富贵，非要去救治那佞臣，我的妻儿也不至于无药可救，死在我眼前。”

“佞臣……”宋秋烟并不知道这段事情，但也觉得救坏人这事蠢透了。“他被宰相和我们的陛下大人扣上佞臣污名，救治后也一样腰斩于市，那些治水功德、赈灾大恩，都作废成了假的！”

“这！”

宋秋烟见过皇帝，并不觉得此人险恶，反而会觉得很温和很通达。“欧阳家族世代勋爵，开国的功臣！我幼年生于灾区，亲眼见欧阳大人劳心劳力、治灾防病，如何能是假的？！”

沈治很是激动，“不过是陛下为了自己稳坐东宫，好顺利做这天下之主，才污蔑至此！”

“什么明君，什么厚德，都不过是人骨累累、屠刀钝废后的一丝假仁假义！”

“说得好听，先帝明德，为什么会让妖妃横行于世？陛下明德，为什么任由安和郡主为非作歹？天下，满目都是黑的！何来的明德，何来的敞亮？！”

宋秋烟一时也无可反驳。“小姑娘你太年轻，这世道，不容清白人独活。别犯傻了！”

沈治悲痛万分，“陛下虽没有明着治罪，却让我的妻儿出门得恶疾而死。无非就是痛恨我用满身医术治好了不该治的人。我已经心死，行尸走肉入不得凡人街市，受不得这人烟熏染了。”

宋秋烟知道他是见了普通人享天伦之乐，自己会想起已故的妻子、儿女，才一再逃避。“既然您不愿再进入闹市，我也不强求了。”

宋秋烟又转头跟小桔说，“小桔，把我请沈大夫出山的聘金留下，我们先回去吧。”

小药童忍不住插嘴：“沈大夫已经多年不曾山下买东西，给钱有什么用？”

小桔也没多解释，从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沈治原先并不打算接这张破纸，但看请上面的草药名称之后，双手不受控制般拿住了它。“这、这！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沈治看着上面的药草组成，激动的几乎落泪，“他在哪儿？”

宋秋烟也有些愣怔：“您知道这张方子？”

“知道，怎么能不知道？！”

小桔和宋秋烟面面相觑。小桔：“这是……”“回元丹！回元丹的药方！”

沈治先一步抢答。宋秋烟问：“您见过回元丹的药方？”

“何止见过！”

提起回元丹的过往，沈治欣喜若狂，“当年，我师祖历尽千辛才从边疆带回千年人参，为了研究这株人参的药性，我们师徒几个费了无数心血，多次以身试药，经历了七个春秋，才研究出回元丹的药方！”

“有了回元丹，就能够凝气血，固根本，护心肺经络，若是医治及时，可以从黑白无常手下救回濒死之人！”

沈治哈哈大笑，“如今师祖仙去，我们这些徒弟各自流散。本以为再无音讯，不想你带来了这等音讯！”

宋秋烟一时羞赧：“这药方……是我帮王太医把药粉装匣时偷偷看来的……”沈治愣在了原地。“就是、就是装进药柜的时候人参几两、甘草几钱都要写清楚的，我趁机罗列下来了而已……”宋秋烟越说越虚。沈治提出了一个细节：“你喊那人叫太医？”

“是，那位太医是宫里来的，给九王爷制作回元丹。”

宋秋烟如实回答。沈治仍不信邪，继续问：“那千年人参被皇帝拿走了？”

宋秋烟和小桔对视了一眼，总感觉这事儿会把沈大夫气死。“是的，不过现在已经赐给九王爷了。”

沈治沉吟许久，终是长叹一声，落魄离去。沈治一夜未眠，次日开门，却见宋秋烟仍在大树下坐着。他一愣：“怎么还不回去？”

宋秋烟指了指自己的脚腕：“回不去呢。”

沈治心中惭愧，给她煮了碗益气粥。“先喝口粥，在屋外一夜，耗气血，喝了可以补充，顺道驱寒。”

沈治把碗递过来。宋秋烟接了粥碗，笑了：“我想了一夜该怎么安抚您，没想到被您安抚了。”

沈治只是撇过头去，看着远处的烟云：“人各有志，命不同，不强求。”

宋秋烟抿着嘴里的粥，许久才咽下。宋秋烟：“您不会讨厌皇帝吗？为什么能做到波澜不惊？”

“讨厌有什么用？”

沈治笑了，带着自嘲，“我讨厌皇帝，对皇帝有什么影响吗？就像你讨厌安和郡主，安和郡主会因此难过吗？”

宋秋烟又喝了一大口粥，才接话：“安和郡主不会变，我自己改变就行，我可以躲开她，避免冲突。”

“对啊，我也一样。”

沈治也端起自己的碗，开始喝粥。也许是相似的经历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宋秋烟也慢慢地把对面的老者当成了普通人，没再给他扣神医的光环。宋秋烟：“我听说每个地方的草药，都会因为地区的不同而产生轻微的药性变化。是真的吗？”

沈治笑了笑：“你还挺了解的。确实是这样，百伏山的山顶和山脚长起来同一种草药，也会有所不同。”

这下宋秋烟可管不住话匣子了：“既然这样，您只在百伏山顶上种草药，不是连风寒杂症都很难找齐药材治疗吗？”

“哈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

沈治放下喝粥的碗，眼睛里满是奕奕光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虽然是南方人，和百伏山的水土不相适应，但是在山顶上住久了，吃的食物来自百伏山，喝的水也来自百伏山，整个人的状态就会慢慢与这块土地相适应。”

“刚开始我也在发愁风寒之后药材效果不好，我连自己都医治不好，徒有虚名了。”

“但是住久了，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就会适应山顶的气候环境，不适症状自己就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