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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于红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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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辞书去世之后,揽月宫不愿因此断掉这场重要的联姻,于是这桩风光无两的婚约,便只能落在了月辞镜头上。

  月辞镜的愿望就真的这么实现了。

  他的心情从震惊,而后又变成几乎抑制不住的狂喜——这命书居然是真的。

  月辞镜立刻和命书滴血认了主。

  不过之后他发现,命书也并不是万能的,他可以预知一段‘命途’,并在这个基础上对‘命途’做出一部分修改,来影响最后结果,但是却不能凭空生造一段‘命途’出来。

  就比如命书不能凭空给月辞镜创造出一个,和龙尊相当婚约对象,但是却可以通过月辞书的意外死亡,让这桩已有的婚约,以一种合理的途径落在月辞镜头上。

  “你还有多久能把‘命途’恢复正常?十天之内做得到吗,不管出了什么错,都别让那个浮灵再来坏我的好事。”

月辞镜语气不善地问道。

  他所说的正常,自然是根据他想法而修改过的命书。

  月辞镜攥紧了手掌。

  正如他母亲闭月仙所说,下月初一,龙尊会亲临南明宗。

  若到那时命书还不能恢复正常,月辞镜心中没法不去担心,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浮灵,会不会再次造成什么影响。

  毕竟当初婚宴之上,龙尊可是特意派了执令使过来,给他送了件价值不菲的礼物。

  后来月辞镜也试图明里暗里打听此事,但并没有任何结果。这也是月辞镜在影冢时,会生出借腾蛇除掉他的原因之一。

  “我尽量吧。”

命书回答完,重新化为一道灰质的灵气,隐匿不见。

  ……

  时间刚到午间,天空一片晴朗。

  郁雪融从长生殿离开后,没有马上回扶危峰,而是去了宗门内的集市,买了些东西。

  养花用的仙露,特制的灵食点心……还有一个新的储物袋,现在里面已经被郁雪融放进去好些灵石,准备给傅孤尘当做平日里的零用。

  带着买好的东西,郁雪融回到扶危峰,将灵食和点心放在书房的桌子上。

  这座小院自带的书房三面透光,视野十分好,又正好避着山间吹来的风。位置就在师徒两人的卧房中间,两侧有走廊相连。

  郁雪融觉得,以后无论是在这里看书或修习,都应该十分舒适。

  做完这些事情,郁雪融看看天色还早,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做,于是准备去净水灵泉里泡一会儿。

  泉水很暖,阳光斑驳的从树影间洒下来,把清澈的池水映出五彩的光晕。

  郁雪融把肩膀也沉进泉水里,感受着泉水中的灵气缓慢渗入身体更深层,去驱散寒气,滋养他干涸受损的经脉。

  舒服得郁雪融都快睡着了。

  他擦干身上的水,换了件宽松的里衣,准备干脆回房间补个觉。昨晚为了做玉钥睡得太晚,这会儿又全身暖融融的,困意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不知道是泉水泡得太舒服,还是他的被窝太柔软。

  总之郁雪融睡得很沉。

  等他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夜幕四合,天上孤零零挂着一轮弯月了。

  他揉揉眼,心想,自己这都睡到什么时候了?

  窗外静悄悄地,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郁雪融坐起身来披上外衣,将桌上的灯火点燃,提着灯火朝院子里走去。

  小院中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

  郁雪融原本有些睡得迷迷糊糊,这回一下子清醒过来。

  傅孤尘还没有回来吗?

  已经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郁雪融又坐回房间等了一会儿,但还是没等到人回来。

  他坐不住了,将衣服穿好,又在外面加了件披风,然后提上灯,借着宗门内的传送阵往传道院去了。

  传道院早就闭了门,这会只剩看门值守的弟子。

  他被郁雪融叫醒,睡眼迷蒙地告诉他,今日传道院并未留下哪位学生。

  郁雪融的心往下沉了一截,一时之间,他看着空无一人的传道院,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了。

  傅孤尘会去了哪儿呢?

  他想不出来,也没有那种能挨个把南明宗翻过一遍的能力。

  而且傅孤尘身上有扶危峰的玉钥,只要他在南明宗内,且不是在影冢那样的禁地里,是随时可以传送回去的,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所以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不见了?

  郁雪融在夜风里站了好一会儿,有些恍惚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最后还是决定先回扶危峰等。

  他提着灯回到扶危峰,也不想回房间,而是走着走着,在书房那张放着点心的桌案前停了下来。

  灯火在他手边轻轻晃着。

  郁雪融看着桌上没人吃的灵食和点心,手里握着那个装好了灵石,却还没能送出去的新储物袋,心里忽然就涌上来一股小小的难过。

  他不是生气,只是觉得难过。

  明明早上一切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一声不吭玩起了失踪。

  就算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也不能传个信给他吗?又不是在什么没法和外面联系的禁地。

  夜深露重,连风也是冷的。

  郁雪融坐在桌案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把头埋进膝盖里,蜷成小小的一团。

  ……

  已是深夜。

  傅孤尘并指拂过不慎沾了妖物鲜血的衣袖,灵力如水漫出,将其尽数洗去,恢复如新。

  之后,他才从扶危峰的传送阵处,放轻脚步回到小院中。

  院中还点着一盏暖色的灯火,在夜风中静静的燃着。而灯火旁边,有个裹着披风的清瘦身影,就那样坐在桌案边,将自己蜷成一团。

  傅孤尘原本沉静的表情,不由怔愣了一下。

  他,在等他?

  傅孤尘并不习惯这种被人等待的感觉。

  傅家的死狱里没有灯,若是半夜突然照进骇人的火光,只意味着无聊透顶的狱卒们,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刑罚,准备找人取乐。

  即使再把时间往前推上好些年年,在曾经的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夜晚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地面。

  没有人会为他留一盏灯,更不会有人等他回来。

  傅孤尘连呼吸都不禁放得很轻。

  他走到郁雪融面前,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以最小心的方式,去对待面前这朵过分柔软的花。

  灯火映在郁雪融身上,照出一圈绒绒的光晕。

  太过温柔,让人害怕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幻梦。

  郁雪融似乎感觉有人在身前,却只是久久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他抬起头来,看到傅孤尘伸出来,又在半途收回的手。

  然后他听到傅孤尘冷清的嗓音,此刻好像被灯火染上一层轻柔:“抱歉,我回来晚了。”

  那一瞬间,郁雪融心里积攒的那些小小的难过,好像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让他鼻尖发酸。

  眼角有点红红的,抬起头问傅孤尘:“你去哪儿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也不传个消息给我。”

  傅孤尘沉默着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郁雪融。然后像是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伸出手,轻轻摩挲过郁雪融的眼角。

  轻声说:“下次出去前,会告诉你。”

  郁雪融眼角更红了,把自己转了个方向,偏过头不去看傅孤尘。

  他其实并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对待很多别人不愿意讲的事情,他也不会多问。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连他自己也有。

  对别人的事情不去管,不去想,对郁雪融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也不知道怎么了,郁雪融这会儿就是没由来的难过。

  傅孤尘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融进夜风之中。

  郁雪融独自坐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傅孤尘的动静,于是忍不住悄悄抬起眼,躲着他的视线去看他在做什么。

  傅孤尘的动作太轻了,轻得郁雪融都没有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傅孤尘就在他身旁坐下,手边多了一盘没见过的灵果。

  那灵果刚刚仔细洗过,灵气凝成的水珠挂在上面,晶莹剔透。

  红色的灵果鲜丽而诱人,饱满得一看就包裹满了甜蜜的汁水。傅孤尘修长的手指捏着灵果,另一只手慢慢剥开薄薄的一层果皮。

  灵果丰沛的汁水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淌下来,溢出一种很甜的香气。

  郁雪融想起前两天那个他没能吃到的果子,眼前的灵果看上去似乎更加饱满诱人,让郁雪融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傅孤尘见他在看,便稍稍往前倾身,抬手将剥好的灵果递到郁雪融嘴边。

  郁雪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抵住那一缕一缕传来的香甜味道,抬头将灵果咬进嘴里。

  他抬眼看向傅孤尘。

  只见傅孤尘也安静地低头看着他,嗓音轻缓而认真地说:“师尊,不难过了。”

  灵果甜美的味道铺满了唇齿,一丝一丝地向四周散开。

  郁雪融在傅孤尘沉静的目光里面,把灵果一口一口吃进去。

  他抿了抿嘴唇,小声问:“这灵果,是从你去的地方带回来的吗?”

  傅孤尘帮他擦掉嘴角红色的汁水,点头说:“嗯,记得你当时,似乎很喜欢。”

  那天在弟子选拔仪式上,他记得郁雪融盯着不小心从手里掉下去的灵果,看了好久。

  今夜在那座禁地里,他杀掉第九只阻挡他去路的妖物后,在远处的山崖上看到了这株少见的灵果。然后他想了想,绕开一段路,带上了这串灵果。

  当时他只是想,郁雪融应当会喜欢的。

  郁雪融听着傅孤尘的话,突然间,就好像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

  傅孤尘坐在他身旁,见他喜欢,便接着给他剥果子。

  很快又剥好了一个,傅孤尘喂给他之后,忽然说了句:“现在还不能讲,但以后,会有人告诉你的。”

  郁雪融咬着灵果,含混不清的嗯了一声。

  灯火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郁雪融偏过头去看他,傅孤尘的领口不知怎么有些微微散开了,灯火摇晃下,郁雪融好像一时眼花了一下,看到一些隐约的暗色划痕,像是极细的伤口。

  “你受伤了?”

郁雪融有些紧张地抬身靠过去。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些不是划痕,而是一些很小很密的伤口,所结成的新生痂痕。这伤口很奇怪,一时让人想不到是被什么东西所伤。

  郁雪融为了看清楚,又靠得更近了些。

  终于认出这些细密的伤口中,那些颜色艳丽、细碎的薄片,居然是一些碎掉的桃花瓣。

  “没事,明早便愈合了。”

傅孤尘很平静地回答。

  “伤口里还嵌着别的东西呢,就敢说没事。”

郁雪融听到他这么不当回事,有些气鼓鼓地说,“你不想说的事我不问,但伤口总要让我帮忙处理吧。”

  说着,郁雪融挪了一下位置,让自己能更容易够到傅孤尘领口旁的伤口。然后从储物袋里找出个干净的小夹子,准备先把那些碎掉的花瓣挑出来。

  让郁雪融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处事都平静淡漠的傅孤尘,这会儿竟然抬手在领口前,迟疑地挡了一下。

  咦?郁雪融眨了下眼睛,想,莫非傅孤尘也是会害羞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郁雪融有点忍不住想笑。再看看自己这个有点类似半趴在他身上的姿势,这情形看着像是他要对傅孤尘怎么样一样。

  傅孤尘看着他,看着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像是看见了冰雪消融之后,化开的一汪春水盈盈。

  最后,傅孤尘眼眸微动,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挡着领口,反倒是自己将上衣拉开,将那些被花瓣所伤的细密伤口,都在郁雪融的手边坦露出来。

  郁雪融看他这么配合,刚想笑着夸他两句,却突然笑不出来了。

  原本被衣袍覆盖的皮肤上,除了那些细密的新伤口,还有一道近乎狰狞的刺青烙印,从左胸前蜿蜒而下,像是一条带着恶意的毒蛇盘踞着,从锁骨贯穿到腰间,要傅孤尘记住,他永远都是傅家的罪人。

  郁雪融手指收紧了,一时之间慌乱地移开目光,不忍再看。

  傅孤尘刚才的阻挡哪里是什么害羞,而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这道狰狞的烙印。

  “我……”郁雪融感觉喉咙发紧,这时连歉意的话似乎也显得无力,他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傅孤尘垂着眼眸,低声问他:“觉得害怕吗?”

  郁雪融也看着他,觉得无论回答是或否,都不是他最想给的答案。

  郁雪融知道自己不善言辞,说不出足够安慰人的话。所以他朝傅孤尘靠过去,微微抬起头,张开双臂,小声问:“你身上好暖和,我能抱抱你吗?”

  他不害怕,他只是突然很想抱抱眼前这个,藏着伤疤不想让他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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