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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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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你并非老爷夫人的亲生骨肉。”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震得云熙脑袋发蒙。头顶仿佛被扣下一口钟,被人从四面八方敲了几下。从上到下,从内而外,全都嗡嗡作响,连带着手脚都不自主地发起抖来。她喃喃低问:“乳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耳中乱响,没听分明,你再说一遍给我听。”

陈映莲痛哭起来,极力忍着悲痛,一字一顿重复道:“小姐,你并非老爷和夫人的亲生女儿,是他们告老还乡途中捡的。”

“我是……捡的?那他们的女儿呢?是谁?我又是哪儿来的?我的亲生父母呢?”

云熙脑子乱做一团,脱口而出的一番话,连自己都不知道在问些什么。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悲剧,又被最亲的人,在心上扎上一刀。这样的悲伤,单是想一想,都觉得痛不欲生。陈映莲心疼得很,忙道:“老爷夫人一辈子无所出。而你的亲生父母,我们也不知是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定是乳母怕我伤心,故意编造的故事骗我,对不对?”

她一双秀目,愤恨中满是绝望。她疯魔了一般,喃喃低语:“娘亲说,我是她疼了三天三夜,喝了两碗八宝粥,才生下的宝贝女儿。爹爹还笑话她,说她老蚌生珠,积攒了一辈子的运气,才生下我这么漂亮的女儿。”

云熙那张消瘦的瓜子脸,由红变白,没了一点血色,望着陈映莲,哀求道:“我怎么不是他们亲生的呢?乳母,你说,你刚才那番话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快说呀。”

她那双又大又黑的眸子,幽深空洞,直勾勾望着陈映莲,没有一丝生气。陈映莲涕泪横流,颤抖的嘴唇,说出这世上最无情的话。她说:“小姐啊,那都是……都是老爷和夫人故意骗你的。他们视你为珍宝,生怕你疑心,又怕你有一天知道了实情,离他们而去,才故意那么说的。事到如今,还请你体谅他们的苦心。”

“实情?”

云熙连嘴唇都变得苍白起来,满头大汗,虚弱无力地问:“实情是什么?你告诉我。”

“小姐的身世,老爷夫人本来打算隐瞒一辈子的,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预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也可能老爷早就有所预料,便把携带了你身份秘密的东西,整日贴身保管着。”

“我身份的秘密?”

云熙越听越头晕。陈映莲枯枝一般的手,在枕头底下摩挲了好一会儿,掏出一个粉色的锦缎小布包,颤巍巍递到了云熙面前。“这是……什么?”

云熙明知故问。怀里一颗心,时而跳动不止,时而又停滞不动。她连怎么呼吸都给忘了。“当年你的襁褓里,只放了这两样东西。”

陈映莲粗喘着气,重重躺回炕上,她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终于松了一口气。云熙抑制不住手指颤动,手上似乎握有千斤重。她缓慢地打开布包,一层一层,由快到慢,只差一层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越接近真相,越让人胆怯。薄薄的一层锦缎,竟似有千斤重。云熙咬了咬牙,深吸了两口气,横下一颗心,揭开了布包。只见里面放着两件东西,一个福寿纹的玉佩,还有一张纸。纸面被折了好几下,因为泡过水,皱皱巴巴很不平整。“老奴我死而无憾了,就算现在就踏上黄泉路,奈何桥上再见到老爷和夫人,我也算不辱使命。”

她仿佛疲累得很,眼皮不停地开合,努力抗争了好一会儿,终究敌不过那份沉重,渐渐地合上了眼睛。“恕老奴不能再伺候小姐了。”

她晕晕乎乎,冲云熙摆了摆手,“我想睡一会儿,小姐你请便吧。咱们主仆的情谊,也就如此了。等下辈子,我再伺候小姐。”

云熙浑身筛糠一般,凄厉地喊了一声乳母。门外薛掌柜听到喊声,直冲进来,几步走到炕前,摇了摇陈映莲的肩头,惊呼道:“姨母,你怎么了?”

“怎么办?赶紧去请大夫吧。”

云熙惊慌万分。“不用请,让我……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

陈映莲临死之前,生怕这份惨状吓到云熙,拼命摆手,催她快走。薛掌柜伸出手指,在陈映莲鼻下探了探,尚且温热。他松了口气,冲云熙比了比手,把她请了出来。“姚小姐,我姨母现在这情况,只怕也是艰难。薛某能力有限,照顾姨母已经非常吃力,恕我无暇其他。”

话很委婉,这是在赶她走呢,云熙自然听得出来。薛掌柜一看就是生意人,惯会审时度势,也极少鲁莽侠义,更不会擅自承诺。云熙虽逃过一劫,可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呢。靠近她,无疑增加很多危险。云熙了然,忙道:“薛掌柜言重了,你能照顾好我乳母,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恕我现在自顾不暇,还请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安顿好,必定要把她老人家接走,伴她安度晚年的。”

薛掌柜拱手鞠躬,道:“姚小姐处境艰难,还望多多保重。姨母我自会照料,你大可放心。”

告别薛掌柜,云熙神情恍惚往回走,掌心里紧紧攥着那个粉色的布包。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借着未落的日光,重又打开。福寿纹的玉佩,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瞧不出什么端倪。那张纸上只写着个日期:“景沅十四年腊月初八辰时三刻”。没有台头,没有落款,孤零零的一个日期。这不就是她出生的日子和时辰吗?云熙被吊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狠狠地坠了回去。她把东西掖进怀里,只觉得天地间茫然无所适从。她是谁,从哪儿来,往哪里去,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她茫然沿着护城河堤走了好久,等再回神的时候,人已经坐到了石栏上。脚下是川流不息的护城河,绿幽幽的水面,泛起微微波澜。夕阳落了山,天边冒出的星星眨着眼。云熙孤独地坐了好半天,方才跳下来。即便不是亲生的女儿,姚老爷和夫人待她,也从未有过半分亏欠。受人如此大恩,定然应当报答人家,现如今更没了逃缩的理由。她决定夜探姚府。她辨了辨方向,往姚府的方向奔去。抄近道路过胭脂胡同的时候,差点被当街揽客的老鸨给拽进青楼里去。她手脚并用逃开了,心头燃烧着一丝执念,一直走,一直走,终于将近二更鼓的时候,赶到了姚府门口。姚府大门口,门可罗雀,只有两个衙差蹲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守着。云熙直愣愣地便冲了过去,准备往里闯,被那两人掏出佩剑压在了脖颈上。“臭小子,没长眼睛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往里闯?再往前走一步,休怪爷爷手里的刀剑不长眼睛啊。”

衙差嘬着牙花子咒骂。云熙刚想争辩,忽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衙差大哥们息怒,我兄弟喝多了,迷迷糊糊走错了路,找不到家了,真是无意冒犯二位。这点银子,您二位拿去喝茶。”

这声音非常熟悉,早已印刻进了她的脑海里。云熙看到一个宽厚的侧影走上前,递了银子给那二位牛头马面一样的衙差。接过银子在手心里掂了掂,彼此递个眼色,得意地笑起来。再转头斜眼瞪云熙,凶悍呵道:“看你兄弟还算识相,赶紧给老子滚,别再找不痛快。”

云熙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宋星桥拽住腕子,强拉硬拽,走出去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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