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还没有停的意思。申时刚刚过半，已经暮色四沉。云熙百无聊赖，命人掌了闺房的灯，抱着白将军偎坐在桌旁看书，就听绵儿急匆匆走上绣楼。“怎地又这么急？”

云熙取笑她。绵儿有些兴奋，回道：“启禀小姐，麻九爷来了。”

云熙惊愕抬头，“这么快！他自己还是跟丹娘大夫人一起来的？”

“大夫人没来，不过也并非麻九爷自己。他带了几个爷们，都安排在门房候着了。”

姚府现在特殊，门房和家丁，不过五六个人，一般只在前院活动。二门是一道分水岭，除非重要的客人，其他一概不让进。倒不是云熙清高，实在是后院全是女眷，外人擅入，实在不方便。云熙放下手中的书，起身任绵儿替她披上斗篷，又接过秀珠递上来的铜丝袖炉，刚准备下楼，又想起什么，回身走到桌前，在一堆古籍中翻找了一会儿，方才找到那张泛黄的纸。她仔细折了两下，塞进袖里，这才下楼。等她迈进前厅门槛的时候，只见麻九负手而立，正在端详着正堂上挂着的那幅《北风图》。“此画乃是我父亲凭印象临摹的，听说真迹陪葬于先帝皇陵，只怕永无再见天日那一刻了。”

云熙贸然开口，见麻九转身，她忙蹲了一个万福。麻九啧了两声，夸道：“虽是临摹，笔力雄浑，苍凉之意跃然纸上，也不比真迹逊色。姚老爷果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麻九爷谬赞了，您快请坐。”

云熙比手，把麻九让到左手边坐下，她并未坐上主位，而是坐到了麻九对面的椅子上。“麻九爷近来可好？大夫人还好吗？寨子里的兄弟们可好？”

她虽然在青峰寨没待多久，却把那处当家一样惦记。当初若不是他们出手相救，只怕自己难以脱困，现在奈何桥上孟婆汤都喝了好几碗了。人要懂得感恩。她尤其惦记着丹娘大夫人。提起大夫人，麻九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丹娘她一切都好，多谢你还惦记着她。”

云熙一囧，从袖中掏出那张纸，交给绵儿，递给了麻九爷。“这是我收拾书房时，从我爹爹的古籍中翻出来的一个方子，兴许适合大夫人。”

麻九纳闷，展开细看，只见上边写着：“调生丸，治妇人冲任虚寒，胎孕不成。泽兰叶、当归、熟地黄、川芎……”麻九看着看着，眼睛都亮了。他和丹娘成亲十多年，尚未开花结果，一直都心存遗憾。别看丹娘做事雷厉风行，弯刀耍起来虎虎生风，其实她脸皮薄得很，一提让她去瞧瞧大夫，她便扭捏着不肯下山。麻九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着药方的内容，怎么看都觉得十分对症。他不由心花怒放，小心翼翼折起来那张纸，藏进了腰封里。“大恩不言谢，等下我路过药局，就让他们给制几丸先试一试。”

接下来的事儿，云熙就不过问了。她笑着垂首，琢磨着该怎么转换话题。麻九此番下山，必是为了永寿公主而来，也不知消息打探出来没有。麻九似乎是猜到她心中忧虑，漫不经心道：“我刚从惟继兄那里过来，远嫁的那位公主，倒也不足为惧。”

“何以见得？”

云熙一脸紧张。“这位公主是贵妃所生，正宫娘娘不喜她，也在情理之中。眼下从忠勤伯家里过继了一位公子荣登九五，大约是怕她搅弄朝政，坏了大事，特此把她远嫁出京。”

这个借口有些牵强。云熙皱眉摇了摇头。麻九探身问道：“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事儿没告诉我们？或者，你跟这位公主有些什么渊源？”

云熙慌忙摇头，一口咬定说没有。麻九笑起来，“怎么能没有呢，说起来你们应该是姐妹。”

云熙吓得目瞪口呆，嗫喏道：“我跟公主，怎么会是姐妹呢。”

“你生父乃是靖王，靖王和刚刚宾天的皇帝是亲兄弟。那你跟永寿公主，便是实打实的堂姐妹。”

“堂姐妹？”

云熙噎了一口气。“对啊，堂姐妹，表姐妹，说起来都是很亲近的姐妹呢。”

麻九不知内情，正欲给她普及宗亲关系。云熙摆了摆手，道：“是，没错，我们是堂姐妹。只是，我的身世并未对外公布，还是个秘密。旁人自是不知的，还望麻九爷帮我保密，万万别在人前说漏了。”

麻九点头，拍了拍胸脯，让云熙放心。云熙大松了口气，就听麻九低声絮叨道：“公主下嫁，嫁妆丰厚，丁老头这次大发了一笔，他却还愁眉苦脸，一副欠揍的模样。若是星桥能尚公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说着跑题了。云熙心里想着别的，没留意他说了什么。麻九自知失言，忙清了清嗓子，又道：“听说须等到公主府建成之后，方能成亲。既如此，公主又何必如此着急跟来凉州？偏远荒漠之地，清苦寒冷，只怕她会后悔啊。”

麻九絮絮叨叨说着。每一句都惹得云熙心惊肉跳。所有看似不合理的背后，都藏着一个别人猜不透的秘密。只是这些原因靠猜，显然是不行的。见她一脸担忧，麻九劝道：“不管那位公主要做什么，你只管好好地居家守丧。若有意外，就命人到寨子里给我递信，我立马就到。”

云熙感激地点头，谢过麻九，转念又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麻九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意外地扭捏起来。麻九端起茶盏正牛饮，听她这么说，翻着眼皮望过来，豪气道：“姚小姐有话尽管说。”

云熙斟酌片刻，小心翼翼说道：“俗话说，居安思危。眼下日子虽然平顺，可青峰寨终归干的不是正经买卖。麻九爷就没想过转型吗？”

麻九一双眼睛瞪得铜铃那么大，诧异问道：“是不是星桥跟你说什么了？”

云熙脸一红，摇头道：“他不曾在我面前提过这些。”

“那就是默契，你们两个绝对有默契。”

麻九道：“前几日他刚提议，让我把寨子里的兄弟安排安排，做些别的买卖。今日你又提转型。若非提前商量，便是默契了。”

现如今两人连话都不曾好好说过，又怎有功夫商量这些细枝末节。只是相似之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大致相同，结果自然也大差不差。杀人越货，劫道的买卖，肯定不能长久做下去。青峰寨迟早都要转型，具体怎么转，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麻九捋着胡子，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为难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的，只是寨子里兄弟有几百个，船大难调头，执行起来谈何容易。”

云熙：“不管如何艰难，只要这个问题开始思考，总会有想出法子，彻底解决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