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坐在上首,她比谢韫玉预想的要年轻,五十左右的年纪,头发白了一半,满头珠翠,一身金黄色织锦缎子长衫,领口白色绣花,黑色腰带。和鲜亮的打扮比起来,她的面容透着死气沉沉,眼皮微微耷拉着,没光。谢韫玉和大长公主对视上一瞬,背后一凉,那是一双让人心底生出寒意的眼睛。她迅速低头,屈膝行礼:“妇人见过大长公主。”
堂内静的一声没有。两排椅子都有人落座,三皇子、瑞王妃、刑部尚书夫人、还有几位不认识,但座位靠前的女眷、男丁,都保持着静默。这么多人能这么静,也是很厉害了。谢韫玉在这帮人里都排不上名号,一个座位也捞不着,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她带着何婉娘上前行礼,半天都没回应,她悬着的心落下了。大长公主的确来者不善,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谢韫玉这么多年没少被为难,她很淡定地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一动不动。何婉娘就不行了,她是临时抱佛脚学的规矩,没有积年累月的练习很难做到自我折磨般的规整。她坚持不到十秒就开始身形摇晃,姿态丑陋,越是紧张,就越是出错,她羞的几乎要落泪。似乎有一声轻笑传出来,若有似无,却像一根钢针一样扎进何婉娘的心里,让她如火烧一般煎熬,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脚下一个不稳,摔在地上。她急急忙忙站起来重新行礼,眼泪不争气地淌了下来。谢韫玉很多年前,也是这么摔倒的。她突然不想再屈膝行礼了,径直直起身子,然后向东风行礼:“见过三皇子。”
何婉娘立刻学她一举一动。东风捏着茶盏,头也不抬:“免礼。”
谢韫玉换个方向行礼:“见过瑞王妃。”
瑞王妃请她过府种痘躲过天花,心里记着这份情,自然不会为难,立刻说:“免礼吧。”
谢韫玉腰背挺直,脖颈像天鹅一般,何婉娘看着这位小婆婆的背影,惶恐忽然驱散了几分。茴香提醒道:“谢二夫人,大长公主没让你起。”
谢韫玉惊讶:“没有吗?可是我听见了啊,大长公主不想让妇人起身吗?”
事可以做绝,话不能说死,这就是一个隐形的规矩。大长公主为难谢韫玉是一回事,真说出口了,就难听了。“时过境迁。”
大长公主缓慢地开口了,她嗓子要比一般人低些,“当初宸太妃娘娘的亲眷进宫谢先帝恩典时,我在旁看着,还没有你。如今看着你,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谢韫玉低眉敛目:“妇人是元狩十四年冬嫁入宁远侯府的,的确换代了。”
东风差点笑出来,她在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但这个回答很妙,还有一层隐喻,大长公主说的是先帝在时,阳德年间的事情,如今皇帝都换了,再提旧事有用么。大长公主神色一冷:“你放肆!”
谢韫玉不卑不亢:“妇人惶恐,不知哪里触怒了您。”
一个人害怕,应该像何婉娘那样瑟瑟发抖,沉默不语,而不是像谢韫玉这样,一问一答,总有话说。大长公主身边的婆子捧着一个礼盒站出来,翻个面,里面的东西零零散散地掉了出来。大长公主一拍桌案,“如此七零八落的东西作为贺礼送到我府上,是想诅咒我的寿命像这副图一样被截断吗?简直是欺人太甚,蔑视皇族,谢韫玉,你有大罪!”
谢韫玉地上的东西,那是她准备的礼物,本该是一副完整的百寿图,都是用金线缝的,贾二带着绣娘们加班加点赶出来的,她亲手放在礼盒中,防止文彬从中捣乱,几乎不离手地交给了大长公主府上的管事。现在东西坏成这样,只有一个解释,大长公主故意损坏,然后以此来问罪她。“不是这样的,我们送来的时候,东西是好好的……”何婉娘还想解释。那婆子一步上前,一巴掌扇在何婉娘的脸上,“还敢撒谎!”
何婉娘被打懵了。谢韫玉想通了一切,今日恐怕无解了。她不能像凶手辩解,就只能跪下了,但她准备换个地方下跪请罪。她一把拽住何婉娘,一起退到门外,在人来人往的长道上跪下,恭恭敬敬地叩头请罪:“宁远侯府准备礼物不善,请大长公主责罚。”
左右人指指点点,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发生什么。“送礼的东西,怎么不好好检查一下?”
“肯定会检查,谢二夫人做事一向谨慎的,但还是出错了,说不定有问题。”
“礼物没送好就挨打挨罚的,大长公主未免也太霸道了。”
“谁让人家是陛下的姑姑呢。”
“又不是亲姑姑,就是先帝封的皇妹,她父亲还谋反过呢。”
谢韫玉想,我来受苦,那你这生日也别过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