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首,挽起袖沿,弓下腰来捡起,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又摇了一摇那玉瓶,随后,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拔掉了瓶塞,从里倒出一枚滚圆滚圆的药丸。那药丸通身黑色,却在边缘又隐隐泛着一层白光,光芒耀眼。她慢慢拿起,含在唇中,舔了舔,一旁的贺之铭却忽然起身,伸长手来掐住她的两颊,不让她吞下,只听他柔声说道,“堇儿,这不是糖,不能吃的。”
“不要。”
她犟着摇头,打掉他的手,委屈着一张脸,连声音也带着哭腔,“花花不和我成亲,我连喜糖都吃不了了吗?”
邢九堇还是在意的,在意那个说要一生一世只对她一个人好的楚凉尘,只娶她一人的楚凉尘。语毕,她抬眸看他,眼睛眨巴了好久才把眶里的泪挤了回去,然后吞下喉间的药丸。顿时间,胸口闷然,一阵热气淌过,她清晰地感受到,那枚药丸似是在她体内慢慢溶解,化成一股水流窜进心脏,仿佛要与她融为一体。片刻后,那股暖流才是慢慢消散,逐渐地消失不见。贺之铭在旁仔细地看着,抓起她的手腕,静下心来听脉,随之又伸手去探她脖颈上的脉搏,脉象都十分平稳,有规有律,种种迹象都显示出她并无大碍。然后他拿过那玉瓶,放在鼻下嗅了嗅气味,很淡很淡的药香,是他从未闻过的。“之铭,你也想吃对不对?”
邢九堇突然凑过去,指着那玉瓶,嘿嘿地笑着道,“就一个糖,我吃掉了,你没有了。”
“堇儿,你醉了。”
他放下瓶子,拉着她的手,慢慢地扶她到旁边的床榻上,大红色的帐沿,大红色的罗褥,大红色的玉枕,准备的如此奢华娇贵,可却再不属于她。他把她放在榻上,弯下身替她褪去绣花鞋,然后抬起她的后颈搁在玉枕上,手指抽离的一瞬,抚上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划下痕迹,他撑着床榻,弓身看她,长发垂下来落到她脖颈边,惹得她一阵的酥痒。她眯着眼抬手抓起那缕发丝,轻轻笑了,随之搂上他的脖子,细声呢喃,“花花,你来了。”
贺之铭苦苦笑着,绕到自己后颈去轻轻拿开她的手,慢慢地让她躺下,他清楚地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感受到她吐出的温热呼吸,顿时胸口闷热,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偏偏此时,她又伸手死抓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得更靠近她。“花花,不要走。”
他闷哼一声,一只一只地掰开她的手指,皱紧了眉看她,良久凑过去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吻,又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浅浅的,淡淡的,可她竟是吻上来,趁着酒劲伸出小舌缠上他,恋上他的唇。一时间的意乱情迷,让他欲罢不能。他紧密地吻上,忽然那看见她眼角的泪,猛地起身,离了她,他看着她,不停地喘着粗气,一阵一阵的急促,然后他忍着,拉起云孺,替她盖好,掖好被角,随之又拿掉吊钩,把红帐放下。悄悄转身的那一刻,窗外一直站着的红袍男子安静,默然地走开,余光莫名地看了看那男子,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随后离去。晚间的凉风吹起他的衣袂,红衣飘摇,嗖嗖的一阵心凉,天边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拖在身后,像是孤零零的两个人,同步同行,同心同情,却永远走不到一起。就像他和她一样。另一扇窗下,床沿边上的女子呆呆地坐着,绝好的妆容,目光却空洞无神,两颊上的泪痕清晰。他虽选了她,却绝不是因为爱。她静然地看着不远处桌案上的碧龙酒壶,旁边搁着两只龙凤酒杯,斟着浅浅的酒液。久久,红杉木门外渐渐有了细微的脚步声,那空洞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犹如浩瀚星辰中最亮的那一颗,然后门被推开,一浅蓝色宫装女子慢步走进,见着那榻上的女子眼神猛然间黯淡无光,宛若泼墨一般的黑夜。宫装女子稍显忐忑地走到她身旁,弓腰欠身道,“公主,岚儿替你宽衣。”
习松儿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她,那女子是她从北格带来的贴身侍婢,名唤岚儿。“不了,我要等他来。”
习松儿转过头去,看着一旁的架子上的根根红烛,已是燃完了大半,几尽燃尽,他却是还没来。“公主,你若是这样干等一晚上,怕是会着凉。”
岚儿低眉看她,轻声地劝道。“谁告诉我要等一晚上的!”
习松儿突然站起来,满目愤怒地打断她的话,又道,“以后不要唤我公主,我已经嫁给了越王,你要唤我王妃,懂了吗?”
“是,是,岚儿知错,王妃恕罪。”
岚儿忙是跪下,垂下头来求饶,整个身子却在瑟瑟地发抖,连声音也带上惧意。她冷眼看她,坐回榻上,纤手从袖子中伸出来,宽大的袖袍顺势落到手肘,那洁白如玉的手臂上突兀兀地一个红点刺痛了她的眼,她皱眉遮下,指着架子上边燃尽的红烛,冷冷道,“去换上喜烛,记住,一只都不许熄灭。”
“是,岚儿这就去。”
那唤作岚儿的宫装女子连忙起身退后,轻轻走出门外,片刻后又招呼了几个婢女把整个房间的喜烛换上新的,重新燃起,然后又各自欠身退下,独留她一人。习松儿沉着气,慢慢放下手来看那一个红点,豆大的点。守宫砂。已成婚的女人若是手上还有这守宫砂存在,便就是一生的耻辱!她深咽一口气,手指抵住那一点,唇中蠕动着念咒,随之,那长长的指甲上生生冒出一只虫子,啃咬那红点,她死死地皱眉,额间不停地冒着冷汗,好几次都差点虚脱了去,良久过后,她才长舒一口气,看着那消失的红点恨恨咬牙,邢九堇,你等着,你给我这般的痛苦,我一定加倍奉还给你!然后她坐在床沿上,静静地,努力微笑,两行清泪却流了下来,她笑了一晚上,也哭了一晚上,他终究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