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很长的宫道,宫墙上涂着朱红色的金漆,地面上镶着碧绿色的琉璃砖,徒显尊贵,华丽。十几个官服男子慢慢抬着轿子,缓着步子一步一步走着,几个宫装女子恭敬地甩帕,随着轿撵缓步走在琉璃砖上。那绝美的女子慵懒地假寐着,优雅地坐在轿撵里,手臂搭在轿搁上,手掌轻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意森森。她着了一袭浅蓝色的云罗裙,外罩一层金色的薄纱,既显得澈然又不失高贵。一头的长发精致的绾起,斜斜地别上一枝镶玉凤凰金步摇,淡淡的清风拂过,扬起一阵好听的叮当声。片刻之后,轿子轻轻地落下,女子缓缓地睁了眼,紧接着她身侧的宫装女子伸出手来,由她搭着,小心地扶她下轿,缓慢地走到那大红色的宫门前。“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那门口的两个侍卫依然是凑前了一步,而后恭敬地跪下,恭声道。“娘娘,皇上已吩咐过,不许他人进入浮央宫。”
其中一个男子指开长铁戟,拦着那已经抬了脚步进去的女子。“大胆奴才!”
那岚儿恭敬地扶着蓝裙女子退后一步,然后厉声斥责道,“娘娘有了身子,眼睛里见不得刀剑,你只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奴才,竟敢用铁戟指着娘娘,是成心要吓着娘娘,吓着娘娘腹中的龙胎不成?!”
“哐当”一声,那两名官服侍卫立刻收起了铁戟,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低声道,“奴才不敢。”
言罢,那男子抬头,再次嘱咐着,“只是皇上下了命令,奴才等不得不遵命行事。”
“命令?那本宫的命令就可以不遵了吗?”
习松儿冷哼一声,怒看着他,挽了挽手中的袖袍,提起衣袂大步地走着,冷然道,“本宫今日是进定了,你们若有那个胆子拦着本宫,就得有那个胆子为本宫腹中的胎儿负责!”
她冷冷说着,言尽后,搭着岚儿的手臂大大方方地走进浮央宫,走进那白衣女子的宫殿。那两名男子跪在地上,后怕地对视一眼,顷之,一侍卫慢慢地站了起来,对着另一个侍卫说道,“据说皇后娘娘素来与邢姑娘不和,如今我们放了她进去,怕是会生出诸多事端。”
他说着,想了片刻,又言,“不如,我先去禀告皇上,你在这守着。”
“好。”
那剩下的侍卫轻轻点头,然后站回原来的位置上,低着声道。宫内。白衣女子安静坐在青石椅上,手上拈着一枚滚圆滚圆的黑子,轻轻转着,看着青石案上的棋局,眼神却幽幽地飘向别处,飘向那老远老远的西沉。女子转着那枚黑子,心不在焉地盯着,余光瞥见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指尖松开,黑子落下,她慢慢褪去腕上的佛珠,放在手心里细细凝视着,那一根耀眼的红绳,几颗精致的珠子串起,女子轻笑了笑,抬眼看向湛蓝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暗暗地呓语,“公孙,你还未曾告知于我,这佛珠你是怎么捡来的,所以,你不可轻易离开。”
不知怎的,她越发地爱上了那广阔辽远的青天。许是,她终日呆在这浮央宫,虽那楚凉尘每次来陪她,可她总是觉得,她就如同被圈养的宠物一般,不得丝毫的自由,这不是她所向往的,也不是她所希望的。她愣愣着看着,也苦苦地笑着。站在一旁的黄裙女子满目忧心地看她,余光却瞥见那曼步走来的雍容女子,心下一惊,忙是磕了磕邢九堇的手肘,朝她使了使眼神,低声道,“姑娘,皇后来了。”
邢九堇听着,撤开了目光,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不着痕迹地把手中的佛珠戴回腕上,低眉拾起那枚黑子,搁在指尖把玩,抬起那平淡的美眸,淡淡看向那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邢姐姐。”
习松儿见着她,施施然地笑着唤她,提着裙摆慢慢走到她身侧,纤手伸出来自顾自地从玉盒里拾出一枚白子,细看了看棋局,抬手把棋子落定一处,再是笑着看她,幽幽地道,“早就听说姐姐近日在学习棋艺,不如本宫陪姐姐下一局可好?”
“习松儿,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邢九堇嘲讽似的笑她,从石椅上轻轻起身,慢走了几步,背过头不看她,眼上轻闭着,淡淡地开口,“你如今有了花花的孩子,还请你好生照顾着,犹是之铭熬给你的养胎药,更请你好生吃着。”
那白衣女子说罢,又是苦涩地笑了笑,随之,渐渐转过身来看她,掩盖不知的满满的苍凉,她凝视着她,幽然道,“若没有什么事,你便离开吧。”
“本宫的孩子本宫自会好生照料,劳烦姐姐费心了。”
蓝裙女子轻声地说着,然后,她抬了抬脚步,慢慢地凑到她身侧,拉着她的衣袖,阴阴地笑着道,“只是姐姐,你不觉得你霸占了皇上,霸占了很久了吗?”
邢九堇轻笑一声,却并不开口说话,只狠狠地忍着,屏着怒气在拼命地忍。她明白她此刻要做的,不是与她争些什么唇舌之利,而是要想办法怎样带着贺之铭去西沉,这是她目前最最重要的事,她无兴,也无暇再去思虑她话中的意味。以至于,那女子得逞了。她的城墙,彻彻底底地,崩塌了。习松儿紧拽着她的衣袖,厉声地质问她,“邢九堇,你不觉得该把皇上还给本宫了吗?!”
邢九堇抬首,睁大了眼看着天,让那泛出的泪咽回肚子里,随之,手上的动作扯开了她的手。只是,那习松儿整个人,竟是犹若一片纸页一般,幽幽然地倒下了,倒在冰凉的石砖上,唇角勾着那抹骇人的弧度,森森地笑着看她。她心下一惊,本能地后退几步,却看见那女子身下,淌着一滩艳红的血迹,又瞥见那宫门口,疾步而来的龙袍男子,和他身后跟着的紫衣男子。邢九堇看着,忽然之间就笑了,狂笑了起来,那般的笑声,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万分虚假,可那龙袍男子,却是信了。那龙袍男子才听着那侍卫说皇后进了浮央宫,忙是赶了过来,生怕邢九堇受什么委屈,可他才踏进宫门口,竟就看见那白衣女子,狠狠地甩开那蓝裙女子的手,然后紧张地退后,顷之,大笑。楚凉尘迅速地冲到那蓝裙女子身侧,半跪着身子,冷冷瞪着一双眼看着邢九堇,长手从习松儿身下搂起她,紧紧抱着她,满目担忧地看着她,那般温柔的声音,柔得可以溺出水来,“松儿,你不会有事的,朕来了,朕来了。”
“皇上,姐姐她,不是,故意推,推我的,你,你不要怪,姐姐她……”习松儿弱弱地喘着气,双手抓紧那男子的衣袍,急急地解释着道,可目光却瞥了开去,嘤嘤地朝着那女子笑着,笑意森然。“松儿,你不要说了,朕抱你进去。”
楚凉尘温和地打断她的话,一把抱起她,疾步地走进房内。楚凉尘从邢九堇身侧擦过,那般厌恶,嫌弃的眼神看她。那般揪心,担忧的眼神看怀中的女子,就像从前,花花看小堇一样的眼神,柔柔的,总是异常温和的。如今,他这个眼神不再对她,只对那有了孩子的习松儿。随之,贺之铭也紧跟着他进了房里,只经过邢九堇身侧时,轻皱了剑眉,张了张口,也并未说些什么,只迅速地离了去。那白衣女子哭着,笑着,暗暗地坐到石砖上,木然地看着前方,只呆呆地看着,也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这样的把戏,她在二十一世纪,看着清宫戏看过许多遍了,几番都是嘲笑着,笑那被陷害人的傻、的无知。可她从未想过,也会有这样一天,这样的把戏在她身上上演,演的那叫是淋漓尽致,处处到位。可此事,任是何人,只番多想想,便就能够知晓。那习松儿不顾皇上的指令,偏生生地要进来见邢九堇,又偏偏在他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被邢九堇推倒,着实是巧得不能再巧。可尽管是如此,有多大的蹊跷可瞧,有多大的空隙可钻,只要他楚凉尘信了,那就是了。关键在于,他信了。而且,信得很真很真。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红木扇门被推开,那龙袍男子静静地从房门里走出来,睁着眼看向那白衣女子。那女子依旧木木地坐在石砖上,呆呆地看着前方,眼上的泪已不再流,已流尽,如同大海里的水,流完了,干涸了。男子低了低眉,看向脚下的石砖,良久,抬起了步子,缓缓地走着,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只那几步路的距离,那男子走了好久好久,可也终是走到了。他慢慢地停在她身侧,精致的长靴靠在她腿边,男子略微抬眼,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前方,老远老远的地方,却只觉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