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梳着玉女髻,身着一套淡紫色的对襟衣裙,坐在被我掀了顶的马车里,歪着头,睁着黑葡萄一般的一双妙目好奇地朝我看,白白净净的小脸好似一朵玉色芙蓉,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女孩子可以好看成这样,当下便就红了脸。后来她脆生生开口了,她唤我容逸,与我本名的一个谐音,我愣了愣,居然诡异地配合着她演完了那出戏。也因此,我得以随她们一行回府。到了目的地,我方才知道,她是青州知府苏恭的女儿,早年我曾听父亲说过,苏恭是他的挚友,一直不得空来探望。我曾想开口与苏恭提起,可是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咽了回去,因为我怕若是我家的事情牵连到苏府,她就再也没有了现在的幸福安宁。她很好骗。那天回去后她问我为什么不揭穿她,我告诉她,她的马车碾死了身无长物的我唯一的朋友--一只蛐蛐,她很相信的样子,傻乎乎地捧着脸看我,我忍不住在心底好笑地想,真是个傻姑娘。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画时,心底蓦地一惊,实在难以想象,区区一个小女童,竟能画出如此笔墨浓淡细致的画来,牡丹或舒或展的模样在她的笔下好似鲜活欲出。我正看得凝神,她忽然转过脸来,吓得我假意刚刚看过去的模样,还探了探脖子做了做样子。可她好像没有在意我看没看她的画,只是盯着我的脸一个劲儿的瞧,我忍不住抿唇一笑,想逗逗她:“公子在看什么?”
可她居然只是淡淡瞥了我一眼,面色平静地告诉我:“我只是在好奇,何故我作画的时候你不看,这会儿又为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公子向来写诗作画,都甚是喜静,只怕容逸会拂了公子雅兴。”
“你是如何知晓的?”
“猜的。”
像是惩罚我似的,待墨汁一干,她便迅疾把画收起,径直步入了内室。觉察她这一小心思,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可怕她转身,立马敛了神色,不知为何我从心底拒绝与她走近。然而她还是听到了我的笑声,嘟着嘴转了过来,可却又开始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瞅我的脸,私以为脸皮还是比较厚的,却不知为何,在她面前我总是觉得拘谨,她这么一看,我的脸又禁不住烫了起来。她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狡黠一笑,问我:“容逸,你脸红什么,是不是本小姐长得太好看了?”
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是”,可是看她那么得意的模样,我偏不如她意,心平气和地回答道:“乳臭未干,竟口出狂言,实在不是大家闺秀之所为,望公子谨记。”
她不满地撇撇嘴,一手叉腰,直指我的鼻梁,气势汹汹道:“毛小子,你若能找出一个比我好看的,我便承认自己口出狂言,如何?”
她这一举动,好似那泼妇骂街,可放在这么小的人儿身上,我只觉得着实可爱,嘴角在转身的时候悄悄牵起。而她对我的离去似是很满意,咿咿呀呀在楼上唱了一下午说不上名的曲子。她及笄那年,我尚未弱冠。苏恭很是着急她的婚姻,时常会给她带回一些男子的画像供她挑选。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家世显赫的男子才会在结婚前用这样的方法择偶,她能如此,却不喜如此。她时常乔装打扮一番然后带我出门,我原以为她只是年少好动,想出去玩玩,却渐渐发现她出去的好似带有目的性的。她对一些年轻公子哥儿非常感兴趣,时常会主动与人搭讪,然后以唬人的话语结尾--“小弟苦恨与兄台相逢甚晚呐,在下家中有一小妹,名唤紫涵,兄台不妨他日登门提亲,促就这一门好姻缘”。对于她这一行径,我觉得很不舒服,像是有人在挠我的心,痒痒的,所以很多次我说话语气都不知觉地会变冷。可她一点儿也不怕我这个样子,偶尔还会对我张牙舞爪地假意发狠。虽然这样的搭讪事件会为她招致很多桃花--日日苏府门前提亲者不绝,可她却始终没有真的看中谁,一切都只像是孩子的游戏一般,我也就没有太过在意。直到那一天,那个人的出现,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这位公子好生眼熟,不……不知可……可曾在哪……哪里见过?”
那张脸,宛如刀刻般俊美,果真俊眉修眼,顾盼神飞。幽暗深邃的凤眸里,此刻明显地流露出主人的不悦,薄唇轻启,吐露出天籁般好听的声音:“在下不曾来过贵地,应是不曾见过,想必阁下认错人了。”
那般冷漠疏离的眸子,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便令人觉得周身寒意顿生。“如此说来,公子是不认识在下了?”
“不认识。”
他们就是这般结识了,我从未想到那个人会是当朝太子,也未曾想到他会爱上她,可是我知道,从她心底住进这个人开始,我就不该再待在她的身边,我已经不是唯一一个可以走近她的男子,也不是那个可以住到她心底的男子。我本以为我可以对自己的情感收放自如,可是也许是太过于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我对她的爱,直到她失踪,我才蓦地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我发了疯似的找她,青州没有,我就去别的地方,别的地方再没有,我就再找……后来,却不慎落入凤罗那个女人的圈套,被她拘禁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不过也因此,让我再次找回了她,可是……她却中了忘忧散--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