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我得知了一件事--爹爹在回青州的途中被人截杀。那天,天气极好,我身着一身水白色长裙,在后花园里抚琴,正是新谱的一曲《醉潇湘》。园内花香四溢,鸟鸣声幽,假山叠翠,碧波清漾,我轻启樱唇,且轻且柔地唱着,容逸则斜靠在廊前青木柱上,抱剑浅笑,温温浅浅。这是我在现代不能享受的生活,这里虽没有什么现代化的电器,也没有冰淇林蛋糕,但是这里的一切,都美好得不似凡间,譬如,像今日这样好的天气,倘若侥幸出门,必能游山玩水,吟诗作画,即便出不得门去,有爹爹的庇护,在这后花园中,也一样乐得自在。想到这儿,不由得又想起那晚的噩梦,“嘣--”地一声,弦音空破,指尖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在玉色琴面,我正出神地看着,手却忽然被人握住,小心翼翼地包扎着,不用抬头我也知道,必是容逸,因为从来只有他会这么细心地包扎,也只有他会这么心疼地捏住我的手面。“容逸。”
“嗯?”
“爹爹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
容逸抬起脸,一脸轻笑:“知府大人在家,你便变着法子躲着他出门,怎么,好容易能自在地出门了,倒又挂念起来了?”
瞬时,左手毫不犹豫地挥出去,拍在他的右肩,嗔怒道:“喂,他是我爹爹,女儿想爹爹,这很稀奇么?”
“好好好,不稀奇,应该快了,夫人已派人去探了,不日便归。”
“那就好。来人!”
“来人!来人!”
站起来喊了好些声,都不见有人来,正准备自己捧琴去看看,刚巧容逸已然将琴收在怀里,我忍不住弯唇一笑:“跟着我越来越机灵了吖!”
容逸嘴角抽了抽,不再正眼看我,捧着琴,往回廊走去。我忍住笑意,提着裙摆,赶紧跟上去。“真是奇怪,怎么会没人呢?烟儿烟儿……”我在前面高声喊着,却听不见回应,就在我转身,准备让容逸先回寒月楼的时候,容逸盯着我,吩咐了一句:“公子,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前堂看看。”
说着,便将琴小心地交到我手上,有意让开受伤的指尖。看他那般严肃,一定是听见什么了,所以我当即开口:“我不!我也要去!”
“别闹。乖,在这里等我,就……”“小姐小姐,老爷……前堂……”就在这时,烟儿忽然跑了过来,口中断断续续,但是我心下有预感,一定是爹爹出事了,说不定受了重伤,正躺在大堂,我赶紧将琴丢下,提起衣裙,便向前堂奔了过去,容逸和烟儿在后面紧紧跟着。入了堂门,只觉得那一刻,一直以来替我撑着的一片天,瞬间崩塌了,我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然而唯一生还的护卫,满身鲜血淋漓,拖着一副残躯,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断断续续地说出了那几个字:“老爷……身……亡了……”娘亲一下子瘫坐在大堂右首的座椅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得厉害,她伸出手奋力地挥着,声音颤抖着吩咐道:“刘伯,刘伯,速速派人将老爷的尸首寻回来,寻不回就不要回来见我!”
娘亲明显是接受了这个事实,虽说她此刻的脸色吓人,可是处理得却很好。刘伯诺诺应下,哀叹了一口气,退出去挑了几个上乘的侍卫,一道出门了。然而,他们走后娘亲还是嘤嘤哭了起来,我只觉浑身发软无力,眼前模糊一片,可是却忍不住甜甜地笑了起来:“爹爹,那晚你是来托梦给涵儿的,对不对?倘若早些知晓你会这样离开,我就不该经常往外跑,应该在家多陪陪你,就算你经常和叔伯们一起笑话我,我也不和你闹脾气了。哪怕你教训我,我也一定会很乖的,只和你撒撒娇,绝不再又哭又闹了。爹爹,你不是说,还要帮我觅一个好夫婿的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子说话不算话呢?”
双腿越来越无力,耳边是全府上下的悲泣声,爹爹生平待大家很好,从不苛责打骂下人,有时也会佯装怒一怒,之后却是自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逗得大家都要笑了。府上逢年过节,下人们都可以有赏钱,此外,年前爹爹还让他们轮番回家探亲。而此刻,这些都不复存在了,于他们来说,他们真正的主子已经不在了,甚至、连尸首都未必寻得回来。“老爷,苏涣是您收留的,如今你遭遇不幸,却不能护在您左右,实在心中愧恨啊!”
苏涣也是府上的一位侍卫,三十出头的模样,前年不知因何事废了一条腿,此前一直跟随爹爹左右,那之后,爹爹让他安心养伤,也有为他四处寻医,然后来过的大夫都只摇头兴叹,直说废了。苏涣虽不能站立,但也感激爹爹,将自己早年在江湖上学得的功夫悉数教予了容逸,再三嘱咐让容逸好生照看我,不得有半丝偏颇,容逸也十分敬他。楚云拓从画舫带走我那日,容逸还被他罚了三十鞭子。“老爷,老身这么丑,您都不曾嫌弃,让老身在府上扫扫地,给的薪钱如今不仅能让老身混口饱饭,都够家中的小外孙在私塾念书呢,您是好人哪,苍天啊,怎么好人没有好报呢!”
一直扫地的那个丑婆婆,大声嚷了起来,我知道,跪着的这些人,他们都是受过爹爹的恩惠的,或者说,府上的下人,没有一个不曾受过爹爹恩惠。大堂之内,浓重的哀伤笼罩着,我却没有哭,一直在笑,很甜很甜的那样笑着,嘴角抽筋了,我还是在笑,因为爹爹说,涵儿笑最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