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想,我也能知道那冰山一般的脸这会儿定是通红。一时的沉默过后,是一句有些僵硬的“对不起”。只闻声,便可知风华。我知道现在在场的人定是都知道这三个字的重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一个冰冷无情的人,临冷哧而不怒,如此沉静地表示歉意,我深知他内心的挣扎,纵使对自己的手足,他都未曾心软,又怎会轻易放低姿态呢?言语间有几分僵硬,想必高傲如他,是从来不曾与人这般。就算在场无人能够理解他,我想至少有一人应是明白。“殿下……无妨。只是,这忘忧散毒性乖僻,好似顽童,除去之前会有一段时间,忘性加重,严重者会忘了自己是谁,可看苏姑娘的状况,却好似没有受太大影响,必然是因为用了什么强硬记忆的方法,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初听她悠悠开口,我本为自己的猜测得中而喜不自禁,听毕她言,不由得心下一惊,她怎么会知道我没有受太大影响?她派人监视我?又联想起祁玄墨刚刚提及的解药,我大概明白了一二。不对,重点不在此处,这会儿我居然记得--玄素!这……是解药有效了吗?内心的喜悦不断地膨胀,忽地一个想法撞入我脑海,让我瞬间冷静了下来--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记不起一年前的事情?“祁玄墨,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个干净的声音又一次插了进来,声音相较于先前的讽刺,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斜挑,睨着声音的来源,目光深邃,言语渐冷:“不必多言,不可。”
一句话听得我云里雾里,却又是一串朗朗笑声而过,随后是一声从容浅笑,我仿佛能看到那桃花美目里潋滟的神采、两颗虎牙招摇:“你不知她的意思,却私自替她做了决定,你说,她醒来会怎想?”
是在说我?什么事情这么神秘?祁玄墨像是恍然大悟,声音略微有些拔高地“哦”了一声,而后,也冷冷笑了起来:“云拓兄又何尝不是?”
“非也,吾与子异也。我是涵儿夫君,自然可以为她做主。”
“夫君?谁的夫君?涵儿?”
像是得到了对方的认同,那眼里一时间充溢着说不出的千万风情,“可本殿府上只有一个飞鸾。”
顿了一下,不待对方回应已而又接上,“云拓兄,你似是忘了,苏姑娘一年前便已故去。”
他故意咬重了“姑娘”二字,言下之意便是,你根本就不是谁的夫君。“呵,管你如何称呼,我今日定要带她走。”
随后,听得身旁容逸喝了一声,便听不见声音了,想必是刚刚被人点了穴道,正思忖着,身下忽地一空,被人横抱了起来。“殿下,小心--”紧接着似是一重物落地的声音,头顶干净圆润的嗓音里满是得意:“祁玄墨,你打不过我的,与其在这儿与我抢人,倒不如担心担心你的太子之位。话不多说,就此别过!”
“来人!给我追!”
那日被楚云拓带到这个地方之后,他每晚都会来陪我,卧在里榻搂着我的腰,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一会儿给我讲从前的趣闻,一会儿又讲他今日的心情,一会儿又喃喃自语……初时我很不适应这般过分的亲密,可奈何身体动不了,只能在心底画圈圈将他是诅咒千百遍。可后来,这日渐一日地听着,从前的记忆也在一点一点地慢慢苏醒,他提及的,未提及的,终于在今夜悉数铺天盖地而来,心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疼得喘不过气。本是穿越而来,重获新生,生在一方知府家,不愁吃穿,深得宠爱,过的日子逍遥舒坦、赛似神仙。原是家和事兴惹人羡,如今家人阴阳相隔两茫茫。一年前的我,还在门前熙熙攘攘的街上,带着与我如影随形的侍卫--容逸四处游逛,搜罗着各色美男。现如今,谁还记得那年街上人人笑骂的苏家小公子?往事一幕幕,辗转眼前,叫人看不真切。我握紧了拳头,缓缓睁开眼睛,平视前方,究竟是谁,是谁下的杀手?害得我苏家家破人亡?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身后人的呼吸均匀可辨,已然睡得香熟,一只手臂却还紧紧圈住我,生怕我会逃走一般。我小心地捉起他的手臂,轻轻移开,然后侧过身,仔细地打量起他的眉眼,眉毛宛若女子一般秀气,本应水色潋滟的桃花美目此刻安详地阖起,茂密细长的睫毛借着月色在白皙的脸颊上覆下一片剪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两腮的梨涡很浅很浅,像是做着别人不知晓的美好梦境。忽地,他哼唧了一声,胳膊又一次牢牢圈住了我的腰身,我连忙闭上眼睛假寐。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静,才小心地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睡得一如刚刚的香甜,忍不住弯了眉眼,真像个小孩子。我刚探出手,想覆上他的脸,却被他一声哼哼给吓得收回。本想着也早些休息,却听他吧唧吧唧嘴巴,喃喃唤了一声“涵儿”。一时间,便是倾城月色,也抵不过这酣梦人的一句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