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如果不是他,茫茫人海中我与他的萍水相逢,只会是一颔首的款款笑意,之后分道扬镳、便各奔东西、再无交集,可是这个男人却没有放过仅一次的相逢,不管我的死活,硬是闯进了我的生活,打乱了我的自在生活,甚至、迷乱过我的心。这,还算不得可怕,可怕的是,他如此浩浩荡荡地闯进来,却是毁了我最初的美好,杀了我最亲近的人,容逸。在楚云拓眼里,他只是爱我,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不想我伤心,只是他不能容忍别的男子能够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拥着我。所以他就要来破坏,他不允许有任何人夺走我,然而他不能判定我心仪的人是谁或是我有没有心仪的人,所以他只能选择从我身边的人下手,因为只有所有被怀疑者都被除去,他才能确保在日后会减少阻碍。可是,他却忘了,就算他杀光所有人,我也不见得一定会选择与他一起共度余生,很可能我的良人会像会最初可笑地说坚持贞操等最好的一样,在某年某月突然到来,成为我心目中比容逸更好的那一个。可是、现在,那个叫我公子的少年却尸身业已冰凉,躺在我的脚下,嘴角噙着解脱却苦涩的凄凉笑意,我不知道他为何在离去的时候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只知道我很想把他叫醒,告诉他我后悔让他离开了,还告诉他我不要等什么更好的那一个了,我愿意听爹爹的话、和他在一起,寻个桃源、生一双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安度余生。可是他听不见了,就算听见了,也只是一丝魂魄而已,他再也不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对着我清雅温润地说一句“公子谬赞了”;也不会玉眉横立、月眸深锁地叹一句“公子当真不欢喜我也不打紧”;也不会神采飞扬、满面春光地告诉我“原来容逸并非只有公子一人可以付诸真心,如今所爱之人较之公子,更为温婉淑良,公子大可放心了,容逸不会再心系公子,今后断无此等荒谬”。谁知道他这么好容易才寻得的女子,竟是叫他枉送了性命,可说到底,错便错在,他跟了我这样一个主子,曾经爱上过我这样一个会害人的女子,如此,才会有这样编排的一出戏,也就有了那样另一个他认为可以让他付诸真心的女子。我感受到神识像是在一点点被剥离我的身体,我噙住眼中便要漾开的泪花,就这么弯着嘴角盯着他的眼睛,哑着嗓子问他,声音轻得宛如秋叶在风中寂然而落:“楚云拓,现下你可满意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面上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正经,若是没有今日的事情,我一定还会觉得他是一个智商很低的无赖,还会拽着他的发带,叫他陪我饮酒作诗。可是他却是用这种方式,打碎了那些曾经,同时伤透了我的心。“不,你知道的……”我打断他继续说下去,冷笑着睨着他:“是呢,你怎么会满意呢?祈玄墨还没有死,我苏紫涵还没有死,你总要把我们都除去才满意呢!”
他身形晃了一下,步履有些踉跄:“你怎会如此想?我就是自己死,也断不会让人伤你半分的,自己又怎下得去手?”
我依旧不依不饶,逼视着他:“这么说,你是的确想杀祈玄墨咯?”
他没有继续辩解了,只是脸上布满了落寞的神色,像极了被遗弃的无辜孩子。“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最后,他背过了身,吐出一口气,缓缓把话说完:“涵儿,我可以离开,只怕是放心不下你,你答应我,听话,不要做傻事。你将他安葬了便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沉寂的夜色凝重好似能压迫四肢五骸,我再一次跪在容逸尸体旁,失声痛哭:“容逸,容逸……”你不是说好不离开我的吗?怎么到如今,连你都丢下我了呢?将容逸葬完已是凉月西沉,那是一棵梅树下,是后山一处幽静的地方,依山傍水,四处有成片的竹林,容逸素来清雅,我想他会喜欢的。回来的路上,心里一直感觉很不舒服,似堵了一撂稻草一般,便这么由着步子回去,不想刚一拐入路口,便被一只手很大力地拽了过去,心下一滞,料想是不是真真运气如此背,落魄如此还遭绑架、抢劫什么的。谁知道随后却是埋入了厚实的怀中,后颈一阵粗重的喘息。我听见身后人,哑着嗓音道:“涵儿,不要这样对我,你不该这么对我的……”说到这儿,他哽噎了,而我也辨识出声音的主人,便是楚云拓。“放手。”
“涵儿,不要,不要对我这么冷,我害怕,是真的真的害怕。涵儿,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待你的。请你……请你不要这样狠心对我……”我挣脱他的怀抱,转身便是一巴掌。“给我滚,我说了,不想见到你。”
他微微一怔,唇边绽开了一丝苦笑:“涵儿,真的……就不能原谅我吗?”
我讥讽冷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那张曾让我觉得魅惑的脸,此刻却让我觉得森然,他就像地府的阎罗,可怖得让我打心底发颤。忽地他面容沉静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如此,云拓回去了,只是走之前有一事想告与你,你不必离开。你的娘亲姓楚,可对?”
我睁大了眼,浑身僵硬:“你怎么会知道我娘亲姓楚?”
“这些都是我五岁的时候,老庄主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你的娘亲就是他的独生女,本该继承笑楚山庄的人应是你的娘亲,可是你娘亲选择了嫁与你父亲,放弃继承权。老庄主大怒,一气之下要杀了苏恭,可后来你娘以死相逼,老庄主不得不妥协了,可条件是留下一个男孩。那时候你娘怀着你,经诊断是个女孩,老庄主哀痛一番,还是心疼女儿,也只好就让他们走了。所以,这里本就是你的家,若非要离去的人,应该是我,因为我只是作为你继承笑楚山庄的代替品。老庄主交待过,他日苏府有难,定要救你,带你回庄。”
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许久,方才喑哑开口:“你的意思是……老庄……不,外公和你早就知道苏府会被灭门?”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选择避而不答:“既已说罢,云拓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