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死的那段时间,他不再叫我子寒,而是涵儿,我没发觉这内里的变化,只当他是安慰,现今想起,才知晓他是内心不安。我误以为他是陪着我一同度过了那段阴霾时光的人,到后来却不得不被如此鲜血淋漓的真相敲醒,一切居然是他一手造就。然而,我想恨他,却终究不能,因为我发现心底已经有了他活过的痕迹。离开笑楚山庄的时候,我们看见了阿饶,他立在笑楚山庄森然肃穆的门前,手里拿着一只木匣,脸上挂着泪水,却是一动不动。我让祁玄墨把我放下,慢慢走向了他,揉着他细软的发,柔声道:“阿饶,你站在这里作甚么?”
阿饶吸了吸鼻子,哀声道:“叔叔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把那木匣子捧了起来,轻轻打开,里面安然躺着一些折起的纸张,每一张打开,右下角都有已经风干后的雏菊花印,风轻轻吹过纸上的字迹,一如风散了那些相识的曾经……“苏小公子,今日你若允了我,他日我必好好待你。”
“云拓还未知晓你的名讳呢,苏小公子可愿相告?还有、苏小公子可愿随我回府?云拓府上有菊花千万,可任君观望采撷……”“子寒兄女儿装的扮相甚好,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妙,甚妙!”
“子寒莫不是知晓云拓的一番深情了?”
“真是令人伤心呢,不过也无妨,子寒是喜欢我的,这便够了。”
“好啊,那娘子便先将为夫的衣衫给解了吧。”
“子寒,你怎可如此待为夫?难道是嫉妒为夫的花容月貌不成?”
“为夫的脸啊,是不是很凉?”
“涵儿,莫要因为夫动怒,小心动了腹中胎气。”
“为夫身体今日不适,改日再来陪你。”
“她说,我留不住你。”
“涵儿,我楚云拓今生欠你的,拿命还给你!”
每一张纸上,都书着他这一日里与我说过的话语,心底有什么缺了一道口,很疼很疼,却唤不出,泪珠一滴滴坠落,在宣纸上浸染开一片墨晕,那每一瓣花开的角落里,都有人一笔一笔认真描过的两个个字--“涵儿”。祁玄墨依然静静地站在我身后,没有说一句话,来打断我现在的情绪。可是,我已经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从始至终,我一直坚持着我爱的人是他,可是现在茫然无措的感觉,让我的心开始慌了,一种空荡荡的慌,找不到寄托般的无依感。我爱他,可是我却没有给予他信任,甚至到现在还是后来有一点点的记恨他,再见他时,我才知道了那天他之所以会那么做,都是做样子给祁玉尘看,都是为了保护我。若不是他将过往再一次在我们面前缓缓铺卷,有些事情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笑楚山庄曾助南皇推翻前朝,约定百年内决不与朝廷有瓜葛,然而庄主之女楚弗夷嫁给新归依朝廷的前朝旧臣苏恭。虽然苏恭已经归依朝廷,可前朝储君流落在外,此时的联姻令朝廷受到威胁,故而欲谋杀之,老庄主要挟要杀了黎后父亲黎老,黎后痛心,南皇无奈,只得隐忍,应允在位之时,绝不对苏家动手,老庄主这才宽下心来。自那以后,君无戏言,老庄主与黎老虽都故去,苏家依旧平安。近些年南皇身体抱恙,却迟迟不肯退位,又恐两位皇子谋篡,所以提心吊胆,也不是好过。祁玄墨暗中查访前朝,祁玉尘亦派人跟踪祁玄墨,派出的探子无一活着归去,祁玉尘大怒,偶然从南皇口中得知云家亦是前朝旧臣,假意与云家交好。而就在那一次,云家人前往云翳山寻找我时,祁玉尘随同,因为得知祁玄墨逆黎后之意救人,所以想试图在途中杀之。后来见到我们二人在一起,又出歹计,想要令祁玄墨痛不欲生,在朝堂之上以祁玄墨的名义揭发了云相暗中谋反的证据,并一同拉下了宋家,让我误以为祁玄墨是想要剿灭前朝而恨他。祁玄墨怕祁玉尘对我下手,这才对我狠心,然而,他又放不下我一人在笑楚山庄,所以假扮暗影潜入笑楚山庄,暗中守护。有时候,想起过去的事情时,会觉得容逸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我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去轻信过任何人,不外乎祁玄墨、楚云拓、还有他。“子墨。”
“我在。”
“我想回青州。”
“我陪你一起。”
“不必。我会带着阿饶在那里常住的。”
“安平说,她很想你。”
我沉默了,祁玄墨亦是缄默不语。阿饶却猛地甩开我伸向他脸的手,怒瞪着我道:“你是个坏女人,我恨你!”
说完,便一把推开我,躲了进去,重重关上了门。我急急追上去,拍打着门,唤道:“阿饶!阿饶!”
“不必唤了。笑楚山庄今后的主人,一定会是那个孩子。八十一魅的人大都还是健在的,楚云拓早已修书让他们赶回辅佐他。这一次,他本就做好了与我决一生死的准备,只是他没有料到你会来。若是你心里的人曾经是他,也答应我,跟我一起走,好吗?我会像他一样对你好,比他对你还要好。”
我闭了闭眼睛,淡淡开口:“我累了,青州会是我归去的地方。”
“涵儿!”
我没有转身,却已经泣不成声,大步飞快地奔跑,祁玄墨没有追过来,我不知道他此刻面具下是什么样的神情,是在难过得皱起眉头,还是微微苦笑。终究我没有带走阿饶,亦没有跟祁玄墨回京,独自一人去了青州,那个生我养我的美丽山城。苏府原先所在的那间宅子被人重新修葺过,如今已是另一番模样,我花了些银两买了下来,一住便是好些年。因是怀念从前爹娘尚在时的自在快乐,时常还是会支着一把折扇,男儿扮相从各家各户门前大摇大摆,招摇而过,笑说东家姑娘俊秀,西家姑娘清雅。若是那一年,那个人没有再从我檐下打马而过,或许今后,谁也不会活在那陈旧的时光里,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在天涯海角,一世偏安好。一年后,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