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霍怀定背着手进了临安府衙。 温子甫正埋头整理案卷,听见动静,赶忙起身行了一礼。 霍怀定道了声“辛苦”。 其他人还没有到,霍怀定一面饮茶醒神,一面道:“温同知府上的那位侄女儿,倒是个有趣人。 温子甫微微讶异,抬眼看霍怀定。 他昨日打了半天算盘,断定了那位“侄儿”的身份,又估摸温宴与对方相熟,从顺平伯府出来后曾出言试探霍怀定。 当时霍怀定与他打马虎眼,不愿多言。 今日怎的自己先提了? 温子甫想了想,道:“这也是现在,提起她来时会被说成我们‘温家’的姑娘。 在以前,各个都说是夏太傅的外孙女。 不怕叫大人笑话,下官以前总会有些吃味,明明姐儿是我们家的姐儿,定安侯府也不是上不了台面的,怎的都说夏家呢。 这些日子,下官才理顺了些。 经过夏太傅教导,又在宫中多年,姐儿的性情、举止,尤其是胆识,真就高了一大截。 别说她几个姐妹,遇事时的沉着冷静,连下官的内子都远不如她。”
霍怀定抱着双臂笑了起来:“谁家的,不都是她?”
温子甫也笑,笑过了,又叹气:“也是下官这个做长辈的不得力,家里遇上如此见血的案子,还得姐儿操心。”
霍怀定道:“都是一家人,有力出力。温同知近日也颇为辛苦,本官到临安之后,李知府提了要接风洗尘,都耽搁着,不如就今晚,附近寻个酒家,简单吃两杯,既接风,也放松下。”
没等温子甫应下,李知府从外头进来,听了半截,忙不迭点头。 拍巡按马屁,天经地义,先前机会不多,这会儿霍怀定开口,怎么可能错过。 一来二去,便定下了。 傍晚时,秋风落雨。 亏得地方近,倒也不麻烦。 李知府请霍怀定落座,搓着手道:“这回简单些,下次还是去西子湖上,风光好,给大人践行。”
霍怀定哈哈笑了,招呼着店家多上两壶热酒,先去去寒气。 等热酒送上,他主动给坐在身边的李知府满上。 李知府受宠若惊,以至于筷子没动几下,酒先喝了三盏。 霍怀定又给倒了一盏,一面倒,一面犹自好笑。 作为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又有个名为太妃、地位近太后的姑母,霍怀定极少应酬酒局,便是去了,也是底下人奉承着,哪有他主动给人灌酒的事儿? 灌的还是一地方知府。 说出去,惊掉多少人下巴。 因着夏太傅,霍怀定对温宴有些长辈对晚辈的好感,但这不足以让他帮忙设局。 可没办法,谁叫霍以骁开口了呢。 霍怀定是不知道霍以骁和温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但霍以骁能因温宴把季究扔下水,最最起码,两人得是朋友吧? 霍以骁在宫中处境微妙,能得一朋友,霍怀定替他高兴。 当然,也二话不说就答应下了。 喝几杯酒而已嘛。 是了,暄仔还偷偷告诉他,把温宴从大牢里捞出来的银子,是霍以骁筹来的…… 这两夜,霍以骁还跟温宴去西子湖上游船。 暄仔言之凿凿,两人关系不一般。 霍怀定认为,自家傻儿子的话只能听一半,但万一呢? 也许现在不是,谁还不能赌个将来。 为了霍以骁,他再多喝几杯,那也不在话下! “来来来,”霍怀定招呼店家,“再来两壶。”
边上雅间,启着细细一条门缝。 霍以暄看着小二又端了酒进去,扭头问道:“那李知府,酒量如何?”
霍以骁哪里知道。 温宴摇头。 她也不晓得。 霍以暄叹息一声:“我觉得有些悬。”
温宴不解,以目光询问霍以骁。 霍以骁轻咳了声:“伯父的酒量,可能有些弱。”
温宴:“……” 她来回算了几遍,竟然算漏了这一样! 前世,她嫁入霍家时,霍怀定已经很少在席间饮酒了。 他当时身体不好,太医建议养生,一日两杯药酒,多了便不再用。 以至于温宴重活一世,竟然不知道这位大伯父的酒量深浅。 这事儿怪她,没想到霍怀定不太能喝,也想漏了李知府兴许海量。 温宴只好又问:“我叔父醉了吗?”
霍以暄让亲随去偷偷看了眼,局势不容乐观。 温宴不可能半途而废,思绪转得飞快,叫了岁娘过来,低声交代:“回府一趟,让黄嬷嬷去请三叔父来,就说……” 岁娘猛点头。 很快,温子览赶到了。 他是昨日才回到临安府的。 上香出事,家里尽快去明州报信了,只是明州也在为了巡按到江南的事情忙碌,温子览去了下辖的县府。 一来一去,路上耽搁了几日。 等温子览回到定安侯府,桂老夫人时疯时颠,安氏昏迷不醒,温鸢又与婆家闹翻、搬回了娘家住,真真是一团乱。 温子览有心与温子甫商议,无奈温子甫忙得不行,这几天几乎都睡在衙门里,温子览便没有来打搅。 黄嬷嬷刚与他递话,只让他寻各种由头给李知府灌酒,温子览不知深意,但也顾不上刨根问底,先赴宴再说。 小二替他开了雅间的门。 温子览一进去,酒气冲头。 坐在首位的必定是霍怀定。 温子览一看,醉得差不多了。 再看他兄长…… 自家兄弟,一清二楚,别看温子甫端坐着,离醉得说胡话不远了。 反倒是李知府,脸上通红,越喝越来劲儿。 温子览拿了个酒盏,硬着头皮开始说场面话。 什么知府大人这些年对家兄多有照顾,什么知府大人海量、在下佩服,什么家里与伯府的事儿给大人添麻烦了,什么家母、内子受伤、大人一定要揪出凶手…… 但凡能寻到的理由,全用上了。 李知府在兴头上,有人敬酒便不推拒,连连饮了。 眼看着一桌子的人醉的醉,懵的懵,李知府站起身往外走。 他得方便方便,喝多了,涨得慌。 隔壁的门也打开了。 温宴看了眼摇晃着下楼的李知府,缓缓跟了上去。 外头飘着雨丝,很小,迎风往人身上吹,还是有些凉意。 李知府被吹得打了个喷嚏。 温宴也有点冷,收紧了身上的披风。 下一瞬,一件斗篷落在了她身上,沉甸甸的。 温宴一愣,扭头看向身侧。 霍以骁跟了出来,淡淡着道:“裹严实些,省得叫人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