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微微一怔。 她不明白,霍以骁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 不是没话找话,也不是心念一动、随意问了一声,霍以骁是认真地在问她这个问题。 温宴在霍以骁的眼神里看到的就是这样。 “我……”温宴下意识地吐出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却是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便顿了顿,略一思量,道,“是的吧……” 如此不确定的答案,反倒让霍以骁也跟着愣了愣。 之前,在说到各种梦境时,温宴向来都是笃定的,会这样、是那样,即便是其中有一番猜测,也带着十足的信心与偏向。 小狐狸几乎没有过这么“飘忽不定”的时候。 而温宴,拿着块百合糕,慢慢咬完,这才理顺了思绪。 她笑了笑,道:“紧张肯定是紧张的。姑娘家出阁嘛,即便是今日,我知我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婚事我再是满意不过,可一样还是会紧张。”
霍以骁的视线一低,落在温宴的手指上。 他当然晓得她先前紧张。 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温宴继续道:“所以我想,梦里的我,一定比现在更紧张。紧张到,我如今去回想,只能想到‘紧张’,再细节的东西,根本记不起来了。”
肩膀是不是绷住了,双手放在哪里,那日应该也是饿了好久、她后来又拿什么填的肚子…… 本来以为,那是她上一辈子极其重要的一天。 她会把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刻在脑海里,像是最喜欢的饴糖,一颗一颗都拿漂亮的糖纸包起来,等她想要品味的时候,再满怀期待、小心翼翼地把糖纸解开,那些回忆都会随着那股子甜味,充斥在她的唇齿间,与记忆里的味道融合。 事实上,她的确记得很多。 她记得霍以骁的鞋子上沾了蔟桂花碎,挑盖头时,他就站在她身前,而她垂着眼,正好看到了他的鞋肩; 她记得饮交杯酒时,红烛烧了一小截,仰头时候,余光里看到,一滴蜡烛油滴落下来; 她记得霍以骁当时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深邃,看不到深处,也窥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 她明明记得那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可刚刚,霍以骁问她的那一点,她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她关注的是霍以骁,是这屋子里的点点滴滴,而不是她自己。 太紧张了,紧张到,与自己相关的,忽略了个干干净净。 这么想的,温宴也就这么说了。 霍以骁没有打断温宴的话,听她说桂花碎,说红烛。 随着讲述,温宴亦渐渐放松下来,先前的紧张、上一辈子的紧张,都散开了些。 “骁爷,”她支着腮帮子,看着霍以骁,问,“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紧张是一种很宽泛的情绪。 一般问起,多是紧张得脑袋空白、说不出话、手足无措。 可霍以骁的点指的很明确,他说肩膀紧绷。 仿若是,他见过,才这么描述。 霍以骁的眉头微微一蹙,又很快松开。 手指落在扶手上,却没有点动,他斟酌了一番用词,最终还是以最直白的方式开口。 “我做了一个梦,”霍以骁说完,见温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又道,“和你的梦,方式不太相同。你说你一梦十三年,我其实只是梦到了几个画面。”
饶是如此,温宴亦是愕然极了,喃喃道:“骁爷是梦到了新婚那时,我紧张得肩膀绷紧了?”
“是,”霍以骁道,“梦见了,从我接过挑子,到喝完交杯酒,很简短的一个梦。”
简短却又足够让人身临其境。 与梦相关的什么荒诞、夸张、没头没脑,他全然没有感受到。 他感受到的仅仅只是真实。 真实得让他心惊胆颤。 梦里时候,他的注意力又全在温宴身上,因此现在想回忆起鞋子上是不是有桂花蔟,红烛又是什么模样的,根本没有一点可能了。 而温宴,却感受到了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声。 她不晓得要如何去解释霍以骁的梦,他梦到的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上一世吗? 可那一世的一切,是眼前的这个霍以骁没有参与过的,他从何梦起? 是了,她既然能回到十三年前,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发生了,那霍以骁能梦到一些,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么,霍以骁还能梦到多少? 那一幕幕的画面,最终会在何时、又是什么的一个过程,呈现在霍以骁的跟前? 温宴舔了舔唇,问:“骁爷是什么时候梦见的?”
霍以骁答道:“折元宝的那个晚上。”
温宴恍然了。 难怪。 他们那时折了一晚上元宝,说了好多的话,霍以骁都没有提过一句操办婚礼的事儿,结果第二天,突然常宁宫就召见了桂老夫人,说要商量婚事。 现在想来,是与霍以骁的梦有关吧。 “骁爷还梦到过其他场面?”
温宴又问。 霍以骁答道:“梦到过你和邢妈妈。你当年回临安时,有几样东西没有带走,邢妈妈给你收起来了。待你嫁到京中,她又都送到宅子里,总归都是你用过的。”
温宴眨了眨眼睛,印象之中,似乎是有过这么一件事儿。 只是霍以骁的描述不够具体,她很难落到某一个点上。 寻遍记忆之中,温宴都没有对上号,她也就先放下了,笑着道:“下回骁爷再梦见什么,一定得告诉我,也许你梦到的,真就是我的那场梦。”
霍以骁哼了声,舌尖顶着后槽牙,道:“不想梦见了。”
话音落下,温宴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霍以骁自己添了盏茶,慢条斯理地饮了。 平心而论,那些温宴梦过、而他浑然不知的事情,霍以骁还是想知道的。 不单单是通过温宴的讲述,而是以另一个角度去发现。 小狐狸的嘴巴,一套一套地太多了,即便说一些沉重的话题,她都能“报喜不报忧”。 那份忧,只能靠他自己去看。 可同样的,看得越多,越是心惊。 那么真实的梦,她做了整整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