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提议,显然不在霍怀定的预想之中。 他是头一次与江绪打交道,对对方的性情只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因此,霍怀定抬眼看向霍以骁。 他想知道,江绪会如此提议,是不是一腔热血、胆子比别人大,这位新科状元,到底能不能认识到自己的提议其实非常危险。 霍以骁收到了霍怀定眼神的询问。 没有立刻回答,他直直看着江绪。 从江绪求着吏部让他回蜀地起,霍以骁就清楚,江绪并非一时冲动。 至始至终,江绪对自己的家乡,都是一片热枕。 只要有机会能让故土好起来,他都愿意去付出、去奋斗。 这几日,江绪看似缓和了许多,但这种缓和并不是来自于恐惧和不安,而是,他听进去了大伙儿的劝解。 有他自己相中的姑娘,有一定能力的岳家,有能好好学一学的本事…… 这些东西牵扯着他,让他想要放慢脚步。 毕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但是,一旦出现了更好的机会,江绪还是会大步向前。 一如温宴梦里的那样,为了故土和百姓,江绪不惧牺牲。 思及此处,霍以骁沉声与江绪道:“你的意思是,想回去搜罗当地官员枉法的证据?这可比你进了衙门,提议这样、想要那样,难得多,也险得多。”
他欣赏江绪,不愿意对方就这样丢了性命。 江绪亦在思考。 刚才的提议,有冲动在其中,只有一个方向,并无详细做法。 他思绪转得飞快,与两人道:“学生倒是认为,如此行事,比先前的选择更安稳些。 学生一心改变家乡状况,与他们的为官之道背道而驰。 就像霍大人说的一样,他们不会听任学生做事,全堵回来,且会视学生为眼中钉。 可学生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变了,不用与他们硬碰硬,一味与他们反着来,甚至可以顺从、虚以委蛇,抓到他们的把柄。 只要朝廷有证据定他们的罪,蜀地不再由这些人一手遮天,后续改变,会比现在容易得多。”
江绪说完,深吸了一口气。 他先前总是担心,在京里学上数年,掌一身本事,伤痕累累的故土能不能等到他回去之时? 旧官员还在,他那时候回去,一样是一场硬仗。 恐怕还要耗费数年,才能让家乡有点儿气色。 现在的办法,于他个人的政务经验,固然是增长不多,但对武隆、对涪州,大抵是让它们尽快走出阴霾的法子了。 值得他拼一拼、搏一搏。 霍怀定打量着江绪,他看到了坚持与勇气。 “诚如你所说,”霍怀定想了想,道,“你回蜀地,在他们跟前收集讯息,确实比我们都察院派巡按过去,有用得多。”
江绪弯下腰,两手作揖,深深鞠躬:“还请霍大人给学生一个机会。”
霍怀定道:“这事成与不成,除了你愿意不愿意,我还得与其他大人们商量一番。”
都察院里得有一个统一的想法,同时,也要和温子甫交个底。 定安侯府相中的姑爷,苦口婆心劝着人家留京,他霍怀定谈了几句话,把人谈回蜀地不说,还是去当探子了…… 这要不说说明白,就太不是个事儿了。 好歹,也是“亲家”不是? 江绪亦知兹事体大,没有立刻要一个结果。 霍以骁送江绪出去。 夜色之中,江绪脚步沉沉:“四公子,还望在霍大人跟前,替我多美言几句。”
霍以骁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只是回蜀地做官,定安侯府都得多斟酌亲事,你若是还带了这样的任务回去,侯府大抵是放心不下姑娘了。”
江绪抿了抿唇,隔了会儿,又笑了笑。 翌日,霍怀定寻了陈正翰商量。 陈正翰听完,背着手在衙门院子里一圈一圈踱步。 想了很久,他叹了一声:“现在的后生,胆儿一个比一个大。”
霍怀定压低了声音,笑道:“陈大人您老了,我也不年轻了,这个朝堂,迟早是他们这些后生的,有冲劲儿、有血性,想为民做点儿事,总比整天勾心斗角强多了。”
陈正翰呵呵笑了两声。 应该说,之前几十年,沈家独大、且越来越大,弄得朝堂势力僵硬。 现在,沈家倒了,确实是洗牌之时。 “蜀地真到了那个地步了?”
陈正翰问。 “若是江绪所言非虚,涪州内里明明一团糟,却被掩盖起来,那西蜀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全部脱不了干系,”霍怀定想了想,又道,“以骁昨儿也说,蜀地多河流,谁也说不好,哪一年洪灾就又来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再去查蜀地,只能算是亡羊补牢。”
陈正翰又笑了。 看看,四公子多了解皇上想法。 只处置了沈家,没有对其他人动手,这是皇上的权宜之计,并不表示他就满意了。 四公子一个枕头递过去,只要罪证确凿,皇上收拾蜀地那帮人,名正言顺。 陈正翰道:“也好,给有些人紧一紧皮,杀鸡儆猴。”
以为沈家案子了了,自家就安全了,有部分官员,近来又活络上了。 借此机会,也叫他们知道知道轻重。 霍怀定与陈正翰商量之后,又一次确认了江绪的决心,随后,开始着手准备工作。 与吏部打招呼之前,他先与温子甫谈了谈。 温子甫得知江绪打算,不由呼吸一滞。 “若只是个相识的后生,我定然道一声‘钦佩’,更祝他马到成功,”温子甫搓了搓手,看着霍怀定,苦笑着道,“可若是自家姑爷,我、我是真忧心!”
霍怀定颔首,这份心情,他自能体会。 “还未走六礼议程,府里若真放心不下姑娘,就再考量考量。”
霍怀定道。 温子甫叹息一声。 若是先前一句不曾提过,这会儿沉思熟虑后、咽到肚子里,也就罢了,可偏偏,已经提过了,婧姐儿亦是满意…… 姑娘家动了心思,当父母的再反悔,虽是为她着想,但不是个事儿…… 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