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说话间,外头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雷雨时节就是如此,风雨来时,天色就仿佛是三更天似的。 申嬷嬷赶忙点了灯。 俞皇后摇着扇子,道:“可算是要下雨了,委实太闷了。”
朱钰却道:“前两天不也如此?雷声大雨点小,热得人受不了。”
俞皇后应了声。 雷雨虽能带来爽利,她却不喜欢这样的黑。 黑暗之中,能生出无数的魑魅魍魉来,让人心里特别没有底。 抿了抿唇,俞皇后轻声与朱钰道:“蜀地那儿,没旁的问题吧?”
朱钰想全部瞒下,张口就要说“没有”,对上俞皇后的视线,他倏地心虚了。 迟疑着,朱钰还是说了下江绪的事儿。 “母后不用操心,一只蚂蚁而已。”
朱钰道。 “状元郎,读书厉害,不等于做官也有本事。哪怕不叫人折腾他,他一个愣头青,都掀不起风浪来,”俞皇后道,“钰儿,你都说他是蚂蚁一只,你就由着他去,不用因着他和定安侯府相熟就理会他。”
朱钰皱着眉头看着俞皇后。 俞皇后又道:“若是不熟悉的,拉拢不了,废了就废了,出不了头的进士多得去了,可你也说了,他与定安侯府相熟,你让蜀地给他穿小鞋,万一是个爱告状的,那位和他媳妇儿,两个都是饿狼,见了血就要咬一口肉。为了这么一个新科状元,毁了你在蜀地的安排,才是得不偿失。”
朱钰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冷声道:“母后怎么今儿一直灭自己士气,涨他人威风?我会怕霍以骁?”
“不是说你怕他,”俞皇后柔声细语,安抚朱钰情绪,“而是不值当,地方上做官的状元郎,杀鸡焉用宰牛刀?”
朱钰不说话。 俞皇后又劝:“沈家败了,先前的案子看似都了解了,可母后始终担心会有变化。那林场老头儿还留了香火呢……” “他敢?”
朱钰急道。 “死人才不会说话,”俞皇后按住要跳起来的朱钰,“活人,要么为名、要么为利,要么就是见不得人好,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说得准? 依我看,钰儿还是得把那人看在眼皮子底下,以求平稳。 至于其他的,与蜀地三司密切了就好,不用去管那状元。 等明年,老三和那位前后脚要行冠礼,皇上认不认、怎么认,回头冠礼怎么办,全是火药、一点就炸的事儿。 唐昭仪那儿,为了老三挑正妃挑得都快魔怔了,到时候,皇上一旦有个高下区别,她第一个要坐不住。 钰儿你不用着急,他们杀他们的,我们现在稳扎稳打。”
俞皇后太了解朱钰的性子了,说话尽量稳着他来,苦口婆心劝了一刻钟,总算把朱钰说通了。 见朱钰不再琢磨着要去为难一个状元郎,俞皇后的心也慢慢平了下来。 她不住和自己说,就像劝朱钰的一样,眼下他们母子不占上风,就更需要踏实走每一步,决不能急躁。 越急,越容易出事。 哗啦啦的,外头,大雨倾盆而下,一扫暑气。 俞皇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招呼着人摆桌用饭。 如此大雨,朱钰也不好走,便留下来陪俞皇后。 雷雨来得及,去得也不会太迟,不过两刻钟,天又慢慢亮了起来。 朱钰这才离开了中宫。 地砖看着平坦,却也有几处积水,朱钰走得很快,一不小心,叫水溅湿了鞋面,他恼得直皱眉。 刚在俞皇后那儿,未免唠叨,他才顺了母后的心意。 此刻,也不晓得是不是积水的缘故,把他心里的那点儿烦闷又给激发了出来。 他忿忿想着,只要江绪识时务,他倒是可以不管。 要是江绪一位中了状元,就能在蜀地为所欲为,那,蜀地的那些老官员们肯定会让他知道厉害! 至于翁奉贤的那个儿子…… 母后说得也有道理。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这一场雷雨,让闷热了好几天的京城,迎来了一阵凉爽。 千步廊东侧,翰林院里,依旧亮着灯。 姜翰林背着手走出来,迎面遇上了霍以暄:“还没有回呢?”
霍以暄笑着拱手行礼:“光顾着整理书册了,等回过神来,已经下雨了,就没有走,等雨停。”
姜翰林颔首,问道:“来这里做事,还习惯吧?”
“都还习惯。”
霍以暄答完,想了想,又问了几个日常做事时的不解之处。 姜翰林摸了摸胡子,耐心与他解答。 霍以暄思路快,领悟得自然也快,等解惑完毕,也就告辞回了。 姜翰林看了眼天色,亦准备回了。 覃柏从另一头走过来,看了眼霍以暄的背影,又与姜翰林行礼。 “你也还没走?”
姜翰林问。 覃柏道:“那几位新上任的编修、检讨,一个比一个刻苦勤快,下官这么个‘老油条’,不赶紧在油锅里多滚一滚、热一热,哪里还有脸面呀。”
这话说得俏皮,倒也不是光逞了嘴皮子。 覃柏作为侍讲学士,在翰林院里也有好些年了,学问上自是有一番见解。 只是,学海无涯,人外有人。 霍以暄作为霍家子弟、一身矜贵,都还这么努力用心,覃柏苦出身的,岂能因着虚长了些年岁就原地踏步、吃老本? 得更下苦功夫,才不会被年轻人后来居上。 姜翰林听了,哈哈大笑:“甚好、甚好。”
覃柏笑着道:“打趣归打趣,不得不说,霍大人教儿子教得很好,会念书、又不念死书,性情亦开朗和善,无论是做同僚还是当晚辈,都十分讨喜。”
“这倒是,”姜翰林道,“我听说,霍家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别人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他们霍家,儿子成了抢手的。”
“姜大人说霍家,分明姜家的门槛也一样叫人踏破了呢。”
覃柏乐着道。 说起自家的孙女,姜翰林十分得意:“姑娘家说亲,得谨慎再谨慎,昨儿老婆子还在念叨,说我白在朝堂上做了这么多年官,连个清俊好男儿都挑不出来,我与他说,清俊好男儿很多,一旦要成了姑爷,我就看谁都不清俊了。”
覃柏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