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上点着香炉。 皇上看折子时会点这个,用的是提神的香料。 这会儿闻着,明明是熟悉的味道,却依旧让他疲惫。 是心累。 俞皇后这个人,皇上自是不喜欢的。 沈家挑出来的皇后,他怎么可能信任、又怎么可能欢喜? 哪怕不喜欢,皇上先前也没有找过俞皇后麻烦。 平心而论,他自己,从皇子到九五之尊,都被沈氏一门弄得烦闷不已,遇事时不得不斟酌、退让,俞氏只是一个女子,娘家又依附沈氏,在被沈家架在权力场上时,她难道还能不从吗? 同样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罢了,他为难俞氏,有甚么意思! 把俞氏摘了,在沈氏的“指点”之下,再续一个? 怕不是事情太少、闲得慌! 近来查俞氏,是皇上在查私运铁器。 原本,他以为朱钰与沈家一块弄了那等不要命的事情,柳仁沣的口供和永寿死前的交代,让皇上意识到,真正让朱钰走上那条路的,其实是俞氏。 不甘心屈居沈氏之下,又借着沈氏的名头胡作非为。 朱钰自身罪过不少,可外祖家的拱火也不能忽视。 皇上本就为朱钰的死难过,寻着这么一个泄火的口子,自是要查到底。 只是,查俞家是查俞家,皇上没有想过这就去要俞皇后的命。 不管何种缘由,废后都不好听。 更何况,前朝事情多,后宫还得尽量平稳些,得按部就班,一桩桩来。 俞皇后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皇上看不穿俞皇后的想法吗? 他看得明明白白。 俞家被皇上查出罪证来,死路一条。 俞家因她自杀而被牵连,也会被降罪。 区别在于,前一桩必死无疑,后一桩,皇上兴许“看”在她丧子之痛的份上,开个恩。 朝中众位老大人们应该会劝着皇上不要以此降罪,而皇上要体面、当仁君,又怎么能因皇后丧子后郁郁不能活而下旨定罪呢? 俞皇后在逼皇上放过俞家。 起码,近几年里,不再揪着俞家不放。 只要俞家够聪明,卷起铺盖、远离朝堂,一家子闲散,能保住家底保住命。 再者,俞皇后也摆了皇上一道。 后宫原只是水浑,现在是沸腾。 又是逼、又是摆,皇上心里气得不行,这一去一回都压着火,可这会儿坐在这里,一个人静静思考,他才意识到,最让他恼怒的并不是俞皇后的选择。 而是,俞皇后打乱了他的计划。 失控了。 恰恰,他最痛恨的、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种失控。 所有的布局全毁,别说是运筹帷幄,根本只能匆忙应对。 皇上抬起手,食指关节抵着眉心,重重揉了揉。 糟透了。 俞皇后薨逝,满朝治丧。 后宫有后宫的议程,前朝也有前朝的规矩。 三公统领着,需要依着律法规矩,把各项事宜都敲定下来。 赵太保匆匆进御书房面圣,又匆匆回到衙门书房,与众人讲了皇上的意思。 皇后娘娘悲痛而亡,自戕有伤国体,谅她情有可原,不降罪了,但身后事以皇贵妃之仪来操办。 赵太保说完,一群老大人们,面面相觑。 皇贵妃之仪…… 鸿胪寺卿梁归仲摸着胡子,道:“道理上说得通,但是,没这个必要吧?”
此话一出,引了几人颔首赞同。 朝廷缺银子吗?不缺。 身后事降一等,真是为了省钱也就算了,既然不缺银子,以皇后之仪风光办了,也能彰显皇上仁厚。 皇上治朝,以“仁”治。 说得难听些,挺好一机会,皇上却直接降等了。 金太师问赵太保道:“怎的没有劝劝皇上?”
赵太保道:“劝了。”
劝不通啊。 金太师闻言,叹道:“既如此,就先依着皇上意思把章程定下,众位都辛苦些,做两手准备,我们这些天再想办法劝劝皇上。”
待众人离开,金太师凑近了问赵太保:“皇上怎么想的?这不合皇上的性子。”
“这不是气头上嘛!”
赵太保苦笑。 金太师敏锐,自明白其中弯弯绕绕,只不过,这事儿与其说是对错之分,不如说是立场之别,皇后出此下策也能理解。 “等气消了,还是得劝一劝,降一等,真没这个必要。”
金太师叹道。 说完,见赵太保一副若有所思模样,金太师心念一动,问:“怎么?还有什么状况?”
赵太保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以只有两人可闻的声音,道:“如果皇上觉得有必要呢?”
金太师眼露不解,以眼神示意赵太保快说。 赵太保道,“四公子为了生母不肯松口,皇上又想认儿子,折中的办法就只有认嫡母。俞皇后不行,前头那一位,还未追封。”
金太师抬手捂住脸,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年纪大了,牙痛。 前头那位是郁铮将军的孙女,病故那么久了,赵太保不提,金太师一时半会儿都想不到。 可是,追封也碍不着俞皇后。 那位是元皇子妃,俞皇后是继皇子妃,皇后之前排一排,那位也在俞皇后前头。 皇上不需要为那位抬身份,而压俞皇后的身后事。 除非…… “除非皇上想好了,”金太师道,“他想的就是……” 没有说完,金太师竖起四根手指头比了比。 定了属意人选,才要如此抬举。 哪怕将来有一日,四公子那位提不得的生母身份被翻出来,他也高高在上。 “皇上若是这么个主意,”金太师的牙更痛了,“皇后娘娘突然薨逝,他怎么可能不气。”
沈家虽亡,朝中各处却也留下了不少、例如蜀地一样的陈年问题,整改需要时间。 皇上与四公子之间还未曾谈拢,皇上要说通这个儿子还得费不少心思,毕竟,龙椅爱的人多,也有不爱之人,四公子若一点心思没有,皇上硬把他按在椅子上,那是对天下的不负责任。 为了权利交接,皇上要做的事情多得去了。 结果,俞皇后一死,空出来的皇后之位如何定夺,其他殿下又如何安排,全要从头再来。 赵太保见金太师凝重,道:“我也就是一猜,做不得准。”
金太师哼了声:“依我之见,能准半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