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一夜。 京城银装素裹。 赵太保和金太师的神情严肃,千步廊左右各个衙门,气氛也相对沉默。 北境入冬比京城早,风雪也更大,永平府境内积雪成灾,几座城池还好些,一些县城村子,过冬艰难。 朝廷得立刻定下赈灾的法子。 几个衙门统筹着,定了初步计划。 还未完全敲定,金銮殿上先吵成了一团。 “还是去年抽调了永平府加固物资的缘故,”有官员道,“为了添补北境三关的窟窿,不得不先抽调永平府,虽说后来补了,却也只补了八成,更要命的是,耽搁了时间。永平府本就只能在化雪后开工,去年入冬早、今年化雪晚,好不容易能干活了,当时物资又都抽走了……” 霍以骁站在朱桓边上,缓缓抬起了眼皮子。 灾情缘故,几个衙门昨儿都几乎忙到四更天,稍稍歇口气,就各自找把椅子打个盹,没一会儿就得上朝。 连年迈体弱、平日只在衙门半日的金太师,昨儿都辛苦到了二更,更别说赵太保了。 偏偏,灾情还是赵太保眼中很重要、不能错过的机会。 吏部观政的伴读四公子可以不参与,但是,想要接下太子之位、将来当皇帝的四公子,必须得历练一番。 老大人们都这么拼,霍以骁一个年轻人,只好奉陪着。 霍以骁一整宿未眠,此刻听人一通胡说八道,烦得不住皱眉头。 兵部尚书覃政咳嗽着出来说话。 为着兵部里的大小窟窿,覃政拼了一条老命去定门关督建修补,把事情办好了,才保住了岌岌可危的乌纱帽。 从北境回京之后,休养了一阵子,才重新开始处理政务。 永平府城池增固是工部批的、物资是工部抽调的,但是,当日提出抽调永平府暂解燃眉之急的其实是他覃政,也正是解决问题的思路还算清晰,才能在御书房里得到将功补过的机会。 如今,有官员质疑他当时的举措,覃政自不好缩着头。 “抽调确实多少影响了增固的进程,”覃政道,“只是,增固的城池城墙,并不是底下村落房子。即便不抽调,大雪落下来,房子也毁了……” 那官员不满覃政的回答,道:“大人的意思是,受灾的要自认倒霉?”
“我可没有这么说,”覃政摇头,“雪情严重,百姓受难,这就是天灾。”
官员道:“水患也是天灾,你们隔壁的工部、侍郎李三揭可是写过一篇名满天下的文章,讲的是处理水患,如何在平日疏通水道,引水入渠,减少雨季时的风险。怎么,下雨能防,下雪就不能防了?”
覃政木着脸看了眼李三揭。 他不蠢。 他听出来了,这人哪里是议政办事,根本就是借着机会踩他们几脚。 他覃政一个老头子,离告老也没几年了,那厢的目的,应该是李三揭。 至于踩李三揭的目的…… 谁叫李三揭和温子甫哥俩好呢? 一个是四公子的岳家叔父,一个胆敢在千步廊两声“贤侄”,啧! 李三揭机敏人,自然也听得出来。 那厢为了踩他,连“名满天下”的帽子都戴上来了,唬得李三揭脖子都险些折了下。 李三揭道:“水有河道,河道疏通了,水患能缓解大半,可那雪,它往哪儿聚,谁说得准呢?”
“难道居于北方的百姓,就得一直受困于雪情?”
李三揭没有接这话。 人与天地的相处,展开来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最简单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靠山得担心山石灭顶,靠水得防范水漫村落。 有益处、也会又风险。 永平府寒冷,冬季漫长,但土地肥沃,能保证百姓出产,这也是哪怕冬天困苦,当地百姓也世世代代在此生活的缘由。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对方显然不是来讲道理的,说再多,也不过是口舌之争。 这厢沉默,指责却没有消失。 如此下去,大抵是要从抽调一直吵到私运,吵到北境三关建设去。 皇上听他们越说越偏,打断了众人话,问朱茂道:“如何看?”
朱茂忙打起精神:“几位大人说得都有道理,大雪年年都会有,不能让百姓受雪情困苦,若不然,朝廷年年赈灾,百姓年年受灾,对永平府也不是一个发展的路子。”
皇上又看向朱桓。 朱桓垂着眼,道:“今年雪大,造成了如此局面,但永平府并非年年灾情严重,之前十年里,并没有如此受害状况……” “还是抽调惹出来的麻烦,”有人嘀嘀咕咕着,声音却不小,“之前十年,可没有影响永平府。”
朱桓被突然打断,微微一愣,转头想去看说话之人。 可殿内今儿站的人太多了,他一时根本无法判断。 皇上没有示意朱桓重新往下说,而是问起了霍以骁。 霍以骁直接道:“费时费力。”
皇上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霍以骁知皇上用意,干脆道:“各位大人,不如请天公作美,把永宁府的雪都收回去,让老百姓不再饿着冻着,你们再来争执这次雪情该追究哪个衙门的责任?”
覃政和四公子在兵部处过三个月,可太明白这位说话的方式了。 当即,覃尚书接了话过去,给霍以骁做后续铺垫:“四公子说的真是,我们哪有办法让天公如此作美……” “既做不到,那就让老百姓被雪压着等你们吵明白吗?”
霍以骁道,“一个个往这儿站着,挺直着腰,不腰疼难道还不口干?事有轻重缓急,这么简单的区分都做不了,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种田吧。”
许是这“回家种田”太过冲击,金銮殿里,各个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只朱桓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了捂嘴。 赵太保轻咳了声,出来缓解:“四公子说得在理,先敲定赈灾的章程、人员、投入,等百姓们都安顿好了,再检讨抽调事宜也不迟。”
这一次,总算没有人再借题发挥,也就没有人再对几个衙门赶了一整夜定下来的章程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