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休养的庄子是文兴侯夫人名下的。 平日里不住人,也就前些日子简单整理之后,挪给章氏“养病”。 未免人多嘴杂,除了亲近的嬷嬷丫鬟,几个跑腿的小厮,这里的人手不多。 因此,黑檀儿虽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很容易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章氏的后窗底下。 章氏正坐在榻子上看书。 许是心情抑郁,她的面色不太好,倒真像是病中。 听闻朱茂来访,章氏微微一愣:“皇上解了殿下禁足?”
嬷嬷亦不知晓,摇了摇头。 待朱茂进来,章氏便又问了一遍。 “前几天,我写了请罪的折子递上去,”朱茂解了雪褂子,知自个儿身上寒气重,便在角落火盆处站着,“我知道先前是我行事失了分寸,不管如何,都不能去伤三弟,事情败露之后,更不该御前顶嘴、坚持不认。 大抵是我认错的态度好,父皇许我一旬出一次门,能进宫给他与母妃请安,再来庄子上看看你。 你这病啊,也是叫我拖累的,思虑过重,怎么会不病倒? 我来时想,庄子上养病也好,清净、放松,病能好得快些。”
章氏被朱茂这一番柔声细语地话说得脑袋空白一片。 她压根没有想到,朱茂竟然自己想开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怨恨气恼,还关起门来与亲随等人商议手段。 这样的朱茂,怎么就…… 章氏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是了,商议了这么久,可不就商议出法子来了吗? 被禁足在府里,无论是行事还是连络,都不方便,解了禁足是第一步。 而解开的办法,自然是“老实”、“听话”、“有错就改”。 上请罪折子,在御书房里对父皇低头,让母妃相信他是真的放弃了,在来她这里好言好语,让她也放松警惕,甚至能替他去父皇、母妃那儿美言几句。 从一旬三日,到行事方便。 这就是殿下的目的了吧? 思及此处,章氏心里像是扎了把刀子一样,痛得她捂住了胸口。 “殿下,”章氏捂着胸口,“我也想早些好起来,可这病啊,说犯就犯。”
朱茂哪里是来与章氏嘘寒问暖的? 人来过了,话讲了,事情就妥了。 干脆顺着杆子下,朱茂道:“让人来看看病吧,你这样,哎! 章氏苦苦挤出一个笑容。 朱茂道:“你躺下歇息会儿,书就暂且别看了,劳神,我不吵你休息。”
章氏沉沉点了点头。 然后,她看着朱茂退了出来。 心愈发痛了。 如果,殿下真的如他说得那样,就不该对她的病情只是口头上的几句关心之语。 殿下来庄子,心却根本不在她这里,甚至,殿下都没有坐下来。 这更是让章氏看出来,朱茂的这一套,全是虚假的,是表象。 在父皇、母妃那儿,他会装得更用心,而在她这里,全是敷衍。 章氏缓缓躺下来。 她多么希望殿下是真的想开了、放下了,而不是缓兵之计,是以退为进。 若殿下能迷途知返,她“病好”之后,他们依旧做夫妻,结发之情深重,她其实很舍不得,那时,父母也一定会明白她的想法。 可是、可是殿下依旧再迷路上前行啊! 她舍不得,也必须舍得! “妈妈,”章氏与嬷嬷道,“你悄悄去看看殿下,他自己寻死就算了,别在母亲的庄子里惹事,我们文兴侯府,还能活下去。”
嬷嬷应了声。 黑檀儿早一步跟上了朱茂。 这庄子有前后院,亦有花园。 章氏住在后院,朱茂走回了前院,进了一间书房。 书房里候了几个人。 项淮也被叫了来。 他无心参与,又不得不来,硬着头皮道:“依现在的计划,从京城到江陵会走陆路,仪仗繁复,不可能是轻车简行,亦不会宿在野外,因此,先前就往会途径的各府下发了文书,让他们定好路程与驿站。现在看来,大概是走这么一条路线。”
项淮说着,手指在桌上摊着的地图上比划了一番。 “我记得,”朱茂看了眼身边亲随,“你有个亲戚是当驿丞的?在哪里做事?”
“归德府宁陵县底下的一个小驿站。”
朱茂呵的笑了声:“巧了。”
霍以骁一行人会经过归德府,至于从不从宁陵县走,现在还不好说。 “争取一下,”朱茂交代道,“就让他们从宁陵过,人到了地盘上,还怕行不了事?”
项淮与朱茂伴读多年,心里还存了几分盼着他好的念头,咬咬牙,又劝了一句:“殿下,前回那位抓私运、就是在归德府拦下的船,那位和归德府知府恐有几分关系。 再者,去年春闱后,新科进士戴天帧赴任归德府通判,后晋同知。这位戴同知,与那位的妻舅是师兄弟,关系极好,在京考试前后,天天在燕子胡同住着,跟定安侯府的半个儿子一样。 在他们两人的眼皮子底下动那位,怕是不方便。”
朱茂哼道:“福祸相依,越是自己人的眼皮子底下,霍以骁越会放松,在其他地方下手,他指不定更机警。”
项淮能说的都说了,见劝不动,也就不再多言。 朱茂交代几人,道:“赶紧联系宁陵县,快马加鞭,尽快回复。府里内外人多,说话不便,之后还是等我来庄子里再说。”
亲随道:“夫人不会起疑吗?”
朱茂道:“她病着,没空管这些,也断不敢来偷听,听了也没处说。”
这一点,朱茂倒是没有说错。 章氏派来的嬷嬷没有到书房近前,遥遥确定了这厢动静后就回去了。 她不需要知道朱茂在筹划什么,只要让自家主子知道,朱茂根本没有死心、还想生事,就足够了。 不过,朱茂也有不知道的。 他们的密谋,被黑檀儿全听了去。 等朱茂离开庄子回京,黑檀儿蹭了项淮的马车,进了京城。 夜幕刚刚降临,黑檀儿绕回了大丰街,跑进了正院,冲温宴交换。 温宴循声看它:“半天不见踪影,哪里玩去了?”
黑檀儿甩了甩脖子。 它没有玩,它做的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