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好走出公司的大门,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悲壮,她觉得自己伟大极了,抬头向楼上伍班的办公室望去,只有太阳照射的玻璃是亮晶晶的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张小好知道她必须和这一个多月的北京生活告别,她有没有收获,有没有遗憾,有没有失落,也许她自己都不了解。张小好手里捧着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她千奇百怪的东西,是不是每一个从公司辞职的人都会有一个纸箱,反正电视上是这么演的。纸箱里什么都有,那个男耗子的白瓷杯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纸箱的角落里 ,这个杯子被张小好整天家里公司带来带去,她甚至做了个杯套,把杯子保护在里面。她把它当作了信物,也许她和伍班再见面的可能性不大,这个杯子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曾经相处过的证据。舅舅家空无一人,张小好慢吞吞地收拾行李,她打算等他们回来一一洒泪而别,可惜等了半天,只等到表妹刘欣的一个欢快的电话,她向张小好表达了他们晚上都分别不回来吃饭的意愿,然后就果断的挂断了,张小好的悲情伦理情感大剧没有如期上演,心中甚是沮丧。既然得不到舅舅一家的惜别,那就打个电话给张小南,让她感受一下姐妹俩即将见面的喜悦。张小南接得很慢,口齿很不清楚似乎正在吃东西,自从她怀孕以后,张小好每次和她通电话她都在吃东西,她好像打算把自己做成北京填鸭。"姐,我要回来了我要回成都了! "相比张小好的激动,张小南显得十分冷静:"给我带几只烤鸭,听说北京除了全聚德之外还有好几家烤鸭做得好,每家店都给我带一只回来。"张小南的话正如晴天霹雳,她没问为什么也没问什么时候回来,她的侧重点居然只是烤鸭,也就是说张小好现在还没有一只烤鸭重要,这真是令她心碎的结论。"哦。"张小好乖乖地答应。"我要甜面酱,再给我带一点黄芥末酱。"张小南吩咐好之后,张小好就打算挂了电话,张小南忽然着急地问:"交通工具是什么,你坐什么回来?"到底还是亲姐啊,侭管这个关切是迟来的,但足以让张小好热泪盈眶:"火车吧。"最近飞机不太安全,坐火车可能让张小南会心安一点。"什么,坐火车,你二啊?六月多份的天气你带着那么多烤鸭坐火车,等到家鸭子都长毛了,坐飞机回来!"张小好的眼泪在鼻腔里就被拦截住了,她此刻在张小南眼里就是一个快递,一个送烤鸭的快递。张小南把姐妹情演绎的肉香四溢,张小好挂了电话,继续收拾行李。男耗子的杯子,从纸盒里移到行李箱中,这也是张小好经历的暗恋中最真实的一次,她甚至有错觉,伍班对她是有好感的,她拼命地否认这个错觉,不敢给自己任何想象。张小好的行李并不多,有好几件衣服被表妹刘欣给霸占了,女孩子在一起,会一起分享心事,新衣服,好吃的,但永远不会分享男朋友。听取张小南的建议,她准备打电话订飞机票,刚掏出电话,手机响了,屏幕上晃着吴经理的大亮脑袋。“小好,还在北京吧?可不能走啊,咱们部门揽了件大活,人手不够,能留下来吗?”
吴经理的口气颇讨好,让张小好本来已经坚如磐石的决心有点动摇,她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张小好的沉默让吴经理感到一丝希望,他开始极力鼓吹张小好在IT部的重要性:“3个月,等我们的电商平台做好,到时候你再想回去也可以啊!”
张小好待在IT部的日子一直挺好过,吴经理对她也不错,她打算离开北京,就是没办法面对李诚铭和怕打扰了伍班和沈渝,但是吴经理的诚恳让她也没办法拒绝,她在电话这头哼哼唧唧,吴经理立刻听出她的犹豫:“那就这么定了,小好,今天就放你假,明天早上来上班啊,现在我们IT部就是在打仗啊,打仗知道不小好,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啊!”
那老头夸张了一点,从他打电话过来到挂断电话,张小好没讲出一个完整的字,哼哼哈哈的她的命运就被那个秃顶老头改变了。张小好盯着电话发了一会愣,然后拿着钱包,看着窗外的似火骄阳,她叹了口气,就算不回去,张小南的烤鸭也不能少,她把行李箱塞到柜子里,出了门。开了一上午的会,沈渝也没有打电话来,李诚铭今天显得蔫头耷脑,吃午饭时也没问伍班出不出去吃,伍班坐在办公室里,没有食欲。张小好说的道理很浅显,伍班却听进去了,这些天,他的心里一直在期盼着什么,其实他的生活和沈渝的是息息相关的,什么样的人就得去过什么样的日子,10年的时间,应该能产生更多的话题,伍班一直认为自己是心如止水的柳下惠,其实他高看了自己,他也会为年轻青春的女孩而感到心动,这些,只是刹那的感觉而已,是新鲜,是对沈渝产生的疲倦,是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劣根性。对张小好的兴趣,一定会很快消失,伍班掏出手机,拨通了沈渝的电话,她在电话屏幕上定定地看着他,这个女人才是他熟悉的,才是属于他生命里的。沈渝接通了电话,声音有些低沉:“喂。”
沈渝的声音让伍班有种眼泪夺眶而出的感觉,是的,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热烈的炙热的爱,但是他们相互守护了10年,这个数字在生命的旅程里占据一段长长的路途,就算它不曾炙热,但是也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重重的印迹,这个印迹,不可磨灭无法改变。“沈渝,我今晚加个班,把这段时间的工作整理一下,我想休年休,我们一起出去度假,好吗?”
沈渝的声音听不出欣喜,但是她很痛快地答应了,挂完电话,伍班笑了,永远别指望在沈渝的脸上看到欣喜若狂的表情,毕竟每个人都不同,他突然想到了张小好整天喜不自胜的脸,他摔摔头,把那颗好像没剥掉外壳的板栗一样的脑袋从脑海中摔掉。他问李诚铭要了个玻璃杯,把那只女耗子的白瓷杯和那条白毛巾,放在一个袋子里,然后放在了柜子的最底层,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好像封存了自己某一段的记忆一样,和早上与张小好道别一样,他和一个多月的时间道别,和曾经的彷徨和游离道别,和他心里向往的感情道别。夜晚来临了,张小好寂寞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堆满了北京最好吃的几家饭店的烤鸭,各种各样的烤鸭香味交杂在一起,闻了一天这个味道,腹中一粒米也没有,居然饱了,气体饱的不是胃,而是脑,大脑传达给张小好的信息是,这些烤鸭的味道真是受够了,丫的今天你也甭吃了。必须打个电话给张小南,她飞快的接通了:“上飞机了吗?”
“姐,我不回来了,公司有个大的项目,想让我再留3个月。”
在张小南炸锅之前,她又马上接上继续说:“但是,烤鸭我都买了,全聚德的聚香园的便宜坊的,我今天快把整个北京城给跑遍了,明早就发航空件。”
张小南满意地哼了一声,挂电话之前,又顿了顿。“酱我也买了,各种酱。”
张小好的乖巧还是值得表扬的,张小南准备收线,最后,她用她残存的良知问了句:“没人欺负你吧,有的话报我名字。”
张小好还没回答,她就挂了电话,报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的名字有什么用,难道辟邪。北京的高档小区是寂寥的,22层几乎耸入了云端里,这种高度,更寂寞,张小好在寂寞和饥饿中睡着了。又一天的清晨来临了,一夜不眠对伍班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亲眼见证天空由墨黑变成青白,这样的夜晚也不知有多少,有时候是工作,有时候是无法入睡。一夜的时间能做很多事情,昨晚下班前也跟李诚铭交待了一番,伍班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拉开窗帘,红日跃入眼帘,这将是朝气蓬勃的一天。收拾好东西,伍班离开了公司,路过IT部的时候,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张望。已经是上班的时间,楼下大厅里开始有人上班,伍班刷完卡,往大门口走去,刚走到大门的时候,他好像觉得他看到了张小好,一个女孩,留着和张小好一样的短发,穿着一样的T恤短裤,背着一个随时准备逃难的大背包,昨天她发了个短信给他,说不用去送她了,此刻张小好应该已经走了才对。伍班很想求证,那个女孩隔了好几个人,已经走到了公司的大厅里面,伍班不敢回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敢回头,如果那个女孩是张小好,或者不是张小好,现在他决定的一切,会不会改变。他已经走出了公司,内心从来没有挣扎的这么厉害,他终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了张小好的身影,他听见自己长长的吐气声,像经历了一场磨难,他转过身,又继续向停车场走去。那个女孩当然是张小好,她又抱着大纸盒回到了公司,挤进了电梯里,每天匆忙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纸盒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又搬了回来,只是没有了那只白瓷杯,穿着T恤短裤的男耗子,永远只是一只耗子,不可能是伍班,伍班只穿衬衫西裤,伍班只能属于沈渝姐。曾有个中文系的男生给张小南写过一首情诗,其中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当太阳和月亮的阴影重叠在一起,那就是你望向我的,睫毛下的阴影。这个惊世骇俗的诗句,带着两个星球即将撞击在一起的恐怖,张小好觉得,她和伍班就像这两个星球,永远都不会有重叠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