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小语,初鹭是个相对正常的小姑娘,并有着表里如一的乖巧。 她在得知自己拥有很高的修道天赋之后,彻底沉浸在了修道世界里,每日如饥似渴地修行。 她长得漂亮,也很会讨好师父。 初鹭唯一不知道的是,每天给她上课的,并不是同一个师父。 白天的时候,林守溪会抽空教导这个小丫头修行,晚上的时候,小禾会以彩幻羽变成林守溪的模样,教导初鹭修行。 所以,在初鹭的认知里,白天的师父很温和,可一到晚上,就会变得冷冷的凶凶的,有种生人勿近的吓人之感。 譬如白天的时候,林守溪给初鹭梳了个头发,晚上的时候,小禾越看越觉得这个打扮像小语,于是重新给她梳了一个,并责令初鹭额前不许留头发。 又譬如今天夜晚,初鹭法术小成,开心地张开双臂,跃向师父,却被无情地一把推开了她。 初鹭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委屈地看着师父。 “师父是怕师娘误会吗?”
初鹭问。 伪装成林守溪的小禾点了点头。 “可是,师父闲聊的时候明明和我说过,师娘是很宽容大度的人呀。”
初鹭小声说。 “哦?是么?”
盘膝而坐的小禾心头一悦。 “师父自己说的都不记得了吗?”
初鹭总觉得,晚上的师父怪怪的。 小禾轻轻点头,却又忽地想起了什么,斜睨向这个眼睛明亮的少女,问:“你师……我说的是哪个师娘?”
“楚楚师娘呀。”
初鹭说。 “……”小禾一言不发。 初鹭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她说完之后,明显感觉夜晚更冷了些。她凭着直觉后退了几步,离师父远了些。 片刻后,小禾才深吸了口气,继续问:“我平时还提过别的师娘吗?”
“这……师父问我做什么?”
初鹭小声道。 “我考考你的记性。”
小禾幽幽道。 “哦,还提过小语师姐……娘的,师父说,小语师姐娘不仅特别漂亮、可爱,还是最厉害的师娘,武道修为冠绝天下。”
初鹭有板有眼地说着,露出了向往之色。 “你羡慕她?”
小禾继续问。 初鹭感到一阵杀气,虽不知这杀气来源何处,生存的本能已令她摆手:“没有的,没有的事。”
“嗯。”
小禾冷冰冰地点头,问:“还有吗?”
“还有慕师娘,师父说,那既是师父的宿敌,也是师父的青梅竹马,嘴硬心软,外弱中强,煞是可爱。”
初鹭说。 小禾看着初鹭如数家珍的样子,心想林守溪平日里没少和她闲扯啊…… 她神色更加幽冷,问:“没了吗?”
“唔……” 初鹭咬着手指头,露出了犹豫之色,似是在为难什么。 “但说无妨。”
小禾道。 “师父还常常提起一位师娘,姓巫的师娘。”
初鹭小声说。 “然后?”
“嗯……师父你忘了吗,你不让我和任何人提巫师娘的。”
初鹭提醒道。 “哦?为什么不让你提呢?”
小禾的衣袖内,拳头已一点点握紧。 “因为师父说,巫师娘太好了,师父要把巫师娘天下第一的好藏起来,只留给他一个人偷偷回味,哪怕是作为徒弟的初鹭也不能知道。”
初鹭说到这里,不由露出了疑惑之色,她轻轻咬着手指头,满怀期待地说:“好想见见巫师娘呀。”
“……” 小禾没再追问,满意点头。 白天。 初鹭再次见到师父,连忙附到他的耳边,说:“初鹭全都照师父教的说了,师父这下可以教我你精研最深的立甲剑御术了吧?”
“真乖。”
林守溪满意地点了点头。 教学开始之前,初鹭忍不住问:“为什么师父一到晚上就变得很奇怪呀,经常忘记自己说过什么,还要初鹭来提醒。”
很多时候,初鹭甚至觉得,白天与晚上的师父,根本不是一个人。 “哦,师父得了一种怪症,名叫夜忘症,一到晚上就容易忘记事情。”
林守溪随口糊弄。 “夜忘症……” 初鹭低声重复一遍,轻轻摇头,却是没有听过这种病症,她认真地说:“师父不记得,我来帮师父记就是了。”
“好。”
林守溪微笑。 他将立甲剑御术的心法要诀传授给了初鹭。 这是他当年在巫家学习的剑法,一共三式,却极为实用,多年的修炼与磨砺之下,这招早已被林守溪修至化境,成为了他的招牌武学。 活下来才有杀人的资格,那日险象环生之后,初鹭对于这类过去她不太喜欢的防御武学也颇有好感了。 晚上的时候,初鹭又在练习立甲剑御术了。 “你这乌龟防御术练的还不错嘛。”
晚上的师父也给出了肯定的评价。 初鹭乖乖点头,心想师父的夜忘症可真严重啊,连招式的名字都记不清,要是哪天把师娘们都忘了可怎么办啊……说来也怪,师父口中的师娘各个都是绝世美人,但她在真国活了十多年,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些人啊…… 难道说,师父得的不只是夜忘症,还有幻想症?师娘们其实早就去世了,师父对她们念念不忘,始终让她们活在自己的脑海里? 想到这里,初鹭望向师父的眼神里,不由地增添了许多同情之色。 小禾面对这样的眼神,只觉得莫名其妙。 初鹭一天的时间排的很紧。 她白天要去大焚宗拜火,听课,诵经,还要抽空与林守溪学武,晚上也不能松懈,要接受师父严厉的训练。 小禾教导完她后,她向来是倒头就睡的。 但今夜,小禾却是心血来潮,和她聊了起来。 “我看你言谈举止不俗,过去应是大户人家的子女吧,怎么会沦落到这破落宗门里来?”
小禾问。 “大焚宗可不是破落宗门,在十三灵术宗里好歹能排十二位呢。”
初鹭小小地争辩了一下,毕竟这是她用尽全力才考上的。 小禾没有说话,静静看她。 强大的压迫感下,初鹭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她支支吾吾许久,才说:“等我到时候拔得十三灵术宗会道的头筹,我会告诉师父的,到时候,我再把我的一位,嗯……亲人,我把她介绍给师父认识。”
又是一个身怀秘密的…… 小禾没有追问。 “拔得十三灵术宗会道的头筹?你这般相信你自己?”
小禾问。 “我不相信我自己,但我相信师父。”
初鹭认真地说。 小禾弯眸微笑。 她又与初鹭闲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初鹭的眼皮子就晕晕沉沉地合上了,身子倾斜,靠在了小禾的身上。 小禾本想推开她,可她看着初鹭瓷白的面颊与难掩的疲惫,不由想起了同龄时的自己,心中一软,轻轻用手抚摸初鹭柔软的头发。 这段日子,小禾与林守溪为了解开金身的纠缠,同样没日没夜地劳作,身心俱疲。 真国以灵根为尊,灵根不仅有着匪夷所思的力量,同时也是修行的捷径。 真国不需要走仙人、人神的那一套动辄百年的修道之路,他们只需要将灵根修到极致,就能拥有相差无几甚至更为强大的力量,而修灵根所耗费的时间,远远比神山的苦修要少的多。 对此,小禾很难理解,因为在神山,灵根只是个天赐的力量,根本无法修炼进阶。 真国的灵根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说起灵根,小禾倒是想到了他们拥有的一样天生克制灵根的东西——金钵。 可诡异的是,抵达真国之后,这件一直压在储物戒里的宝物却跟着消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小禾回想着这段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 恍然间,林守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小禾侧目望去。 四目相接。 世界变得安静,一切的触觉纤毫毕现,寂静与庞杂的交织中,人对于时间感知也缓慢了下来。 彩幻羽解除,小禾又变回了雪发清纯的模样。 “在想什么呢?”
林守溪问。 “闲杂琐事而已。”
小禾回答。 林守溪的手环搂过她的肩,将她紧紧抱住,之后,手缓缓地动了起来,少女的身躯一点点紧绷,接着,她以指掩唇,竭力克制,却还是漏出了几声销魂蚀骨的浅吟。 “不要……” 小禾忽然按住了林守溪触及她裙缘的手。 “怎么了?”
林守溪问。 自那日小禾说出这种事对修行没有鄙夷,所以毫无意义起,这段时间里,她又数次有意无意地拒绝了真正的欢爱。 “我觉得那种事情没什么快乐的。”
小禾避开了林守溪的目光,幽幽地说。 “是么?”
“当然呀,本小姐可没有那种庸俗的欲望。”
小禾咬着薄唇。 过往,林守溪或许会反驳两句,但今夜,林守溪却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许久,温热起来的呼吸渐渐凉了下去,寒风从窗户缝隙里漏进来,吹上脖颈时像是有雪甲虫在爬动。 林守溪终于在少女的耳畔开口,问:“小禾,你的灵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 召王仪式引发的海啸早已退去。 巨人王一路北行,在抵达了巨人王庭的旧址之后停步,祂像是用尽了力气,在王庭中再度陷入了沉眠。 召王仪式带来了不小的灾难,组织召王仪式的领头人物纷纷被逮捕,由各大宗门审判。 殊媱若非逃入了原面教,也一定会被抓住,清算罪行。 这些日子里,殊媱彻底消停了。 她开始专注修行,努力让境界重返巅峰。 现在的慕师靖在真国不缺拥趸与吹捧,所以,她那谄媚奉承的日记也就此停笔,不再书写。 真国不是神山,没有不准内斗的规矩,相反,这里的内斗多到令人发指。 各大宗派,底层弟子之间厮杀淘汰总是最快的,为了让更强者可以冒头,各大长老们也热衷于举办各种各样的比武,选拔出类拔萃的弟子进行培养。 这段时间里,殊媱参加了数十场比武,无一败绩。 她的天赋引来了诸多目光。 同样吸引目光的还有她的身材。 面具遮住了脸,却无法遮挡住身体的曲线,原面教的宗旨之一虽是舍弃形容外貌,但真正加入这个宗教的,大都没有太高的觉悟。他们中的许多人与殊媱一样,都是为了隐匿罪行才遁入此教的。 这段日子里,殊媱接触过的一些弟子也大抵如此。 有的天生丑陋,有的歪鼻裂唇,有的一脸麻子,有的面颊生疮……他们并不相信原面,只是将这里当成了逃避之处。 甚至有一个曾是妓女的弟子拉着殊媱的手,殷勤地说:“教里的人反正戴着面具,长成什么样都一样,但是教里那些老家伙尤其注重身材,像你这样的,绝对可以卖一个极高的价钱,你要是缺钱了,随时可以找我,我来帮你介绍。”
殊媱嗤之以鼻。 因为她连胜十多场的缘故,不少赫赫有名的长老向她递来了橄榄枝,希望可以将她收入门下,她尽数拒绝。 神殿的日之祭祀在偶然见到了她的比武之后,也起了收徒的念头,要将她纳为真传。 所有人都在羡慕殊媱的机缘时,殊媱再度选择了拒绝。 此事令人大受震惊,甚至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并传到了慕师靖的耳朵里去。 “做日之祭祀的徒弟,你会有数不尽的金钱与天材地宝,这些都是你现在所必需的,你不心动么?”
慕师靖一边看着手中的纸张,一边问她。 “殊媱只忠诚于小姐,所有的诱惑都不过是这条忠诚之路上的考验罢了。”
殊媱微笑着说。 “真乖。”
慕师靖笑了笑。 她继续翻看着手中的纸张。 “小姐在看什么?”
殊媱小心翼翼地问。 慕师靖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过来看。 殊媱来到了她的身边。 定睛一瞧,殊媱才发现,慕师靖正在看的,原来是天下灵根的排行榜。 “这些灵根的排名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哪怕是平平无奇的剑之灵根,也因为剑主的强大在第一雄踞过许久。它的参考意义并不大。”
殊媱提醒道。 “看着有趣而已。”
慕师靖翻了翻这个排名,问:“为何没有传说灵根的?”
“传说灵根皆无比强大,没有主次优劣之分,同样,很多传说灵根根本没有面世,世人对其了解甚少,根本没有办法记录……传说龙主殿有一份记录完全的。”
殊媱的话语顿了顿:“但也只是传说而已。”
“你的灵根是什么?”
慕师靖问。 “弥合。”
殊媱没有隐瞒。 “那这个世上,有所谓的最强灵根么?”
慕师靖再问。 “……” 殊媱许久没说话,最后却是银牙轻咬,说:“有!”
这个回答出乎了慕师靖的预料,她蹙起秀眉,问:“什么?”
“据说真国有一种灵根,一种凌驾于所有灵根之上的终极灵根,它的能力是‘让一切美梦成真’。”
殊媱介绍完毕,又补了一句,说:“这种说法古来有之,没人见过这种灵根,也没人知道真假。”
“终极灵根……” 慕师靖闭目凝思。 良久,她问:“真国所有的灵根都是大灵乾树赐予的,这株大灵乾树的来历到底是什么?”
“小姐也不知道吗?”
殊媱问。 慕师靖轻轻摇头。 在她觉醒的古老记忆里,并未搜寻到与大灵乾树有关的信息,仿佛这棵对真国影响极为深远的神木,是凭空出现的。 “我……”殊媱红唇轻摇,欲言又止。 “怎么了?”
慕师靖问。 “没什么。”
殊媱终究没有开口。 那是她隐瞒最深的一件心事,也与她最大的秘密有关…… 小的时候,作为龙主的女儿,她曾与哥哥姐姐们一同去圣树院祭拜过大灵乾树,祈求大灵乾树赐予神力。 那时候,她年仅五岁。 她挤在哥哥姐姐们之间,踮起脚尖,仰望神木。 大灵乾树虽无法与世界之木相提并论,却也是真国绝无仅有的参天神木,它美若梦幻,有何青紫琉璃火焰一样的身躯,有着翡翠一般澄澈的叶片,这些叶片却是出奇轻柔,稍有微风一过,它们就会像云一样翻卷起来,仿佛一片彩织的梦。 那天,大灵乾树对她说话了。 幽静而阴冷的耳语,仿佛地狱吹来的风,时隔十年,殊媱依旧记忆犹新。 它说:“救我。”
…… “这里是大雪王宫,是殊媱殿下的寝宫,殊媱殿下虽然还没回来,但龙宫重地,也不是随便什么邪魔外道都能擅闯的!你会被龙主殿惩罚的!喂,你听到没有啊?”
正义的史官媒仙扑腾着翅膀,围绕着一个黑袍人飞来飞去,大声斥责。 大雪王宫下的羽人也纷纷抽出刀剑,与这个擅闯大雪王宫的人对峙。 黑袍人浑然不理,自顾自地向山上走去。 “邪恶的入侵者是要被律法驱逐出去的!”
“殊媱殿下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个趁虚而入的窃贼,令人不齿的强盗!”
“……” 媒仙一边谩骂,一边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媒仙为守雪王宫,不惧来敌,厉声呵斥,字字诛心,擅闯者以黑袍罩面,无地自容。 抵达大雪王宫。 “骂够了没有。”
黑袍中人慵懒开口,是女子的声音。 她伸出一双手,喝了一个‘开’字后,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大雪王宫以铁索禁锢的大门。 “钥匙灵根?”
媒仙见过识广,立刻给出了判断。 最吓人的是,这黑袍人一边用双手推门,还一边用双手脱下自己外罩的黑袍。 四只手……她有足足四只手! 黑袍哗然落地。 银白长发的冷艳女子露出了容貌,血红的长裙包裹住了她凹凸有致的胴体,玉腿款摆间,她的身躯摇曳出了难言的诱惑之美。 “你……你是……” 媒仙大惊失色。 “哎,太多年没有回来,真国的晚辈们都不记得我了么?”
银发红裙的女子四手交握胸前,歪着头,露出了稍显落寞的微笑。 “你是……魂泉大人?”
媒仙陡然想起了某些传闻,精准地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颤声问:“魂泉大人回来了?”
“嗯,那边的事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魂泉悠悠地应答了一句,说:“龙主殿住了太多人,我嫌他们吵……听说大雪王宫的宫主遭遇了不测,宫殿空了出来,我就顺道来了,之后,我应该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媒仙的态度立刻变了:“恭迎正义的魂泉大人回宫,媒仙作为魂泉大人最忠实的仆从,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不必。”
魂泉淡淡道:“你不配。”
媒仙也不怒,只虔诚地跟在这位真国的传说人物身后。 对于魂泉,哪怕是真国的人也知之甚少,但媒仙只需要知道,这位红裙女子过去是龙主殿的第二把手,就足够了。 魂泉走入大雪王宫。 进入殊媱的寝宫。 魂泉看着那一个个挤压变形的尸体,秀眉微蹙。 “殊媱心狠手辣,为真国所不容,我要不是被她胁迫,早就将殊媱的恶行检举揭发,公之于众了!”
媒仙振振有词。 “我倒是觉得这位妹妹的收藏挺别致的。”
魂泉淡雅一笑,也未多言,只是说:“好了,帮我打扫出两间房间吧。”
“两间房间?”
媒仙一愣:“除了魂泉大人,还有其他人要住进来吗?”
“嗯,还有一位是我的妹妹。”
魂泉颔首,说:“一个叫行雨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