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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怀雪亭外怀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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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还在飘零,楚妙望着眼前飘卷的青裙,却似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只剩寂静。  楚妙在这个世界辈分极高,威望极高,早已是世人眼中的云上神仙,但现在,在这位温婉的青裙女子面前,她却依旧像是当年一无所有的小姑娘。  听到宫盈的话语,楚妙竟还有些慌张,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嗫嚅道:“这……这怨不得我呀,宫主大人永远是我最尊敬的前辈,我这辈分全是映婵抬起来的……当然,也不全怨婵儿,我之前劝过小语的,还与她赌账,谁知她根本不认账。”

“小语这丫头性子是差,都怨我,小时候太宠她了,后来没来得及好好教育她,就提前离世了哎。”

宫盈柔柔一笑。  “不,怎能是宫主大人的错,分明……”  “好了,别辩解了,我又不怪你,仙人长寿,辈分乱点很正常的,对吧……亲家?”

宫盈揉着她的发,笑的越来越温柔。  楚妙倒是愈发拘谨。  “好了,不逗小妙了,这些事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宫盈将手从楚妙的青丝间抽出。  她朝着时以娆望去。  时以娆行了一礼,恭敬地喊了声:“前辈。”

“一百年了,倒是没变什么模样,只是你的元阴……”宫盈欲言又止。  “元阴……怎么了?”

时以娆心生担忧。  “你的元阴蕴着冰封仙脉,故而能镇得住色孽,你也因此可以修成大日冰封之术,但……这是孤绝元阴,凡夺你元阴者,无论多么强大,皆会被冰寒反噬,尸骨无存。”

宫盈寒声道。  “什么?!”

时以娆与慕师靖异口同声地惊呼。  “可有解法?”

时以娆立刻问。  “解法?”

宫盈略一思索,肃然道:“冰寒出于你身,你若身死,冰寒亦会烟消。”

时以娆眼睑低垂,一柄银亮长剑已被她捧在掌心,她虽未多言,死志已决。  “时姐姐不要。”

慕师靖下意识阻止,却也是不知所措。  宫盈用手指按住了时以娆的剑,她脸上的肃然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笑意:“好了,骗你玩的,这一代的小姑娘倒是可爱得紧,要是能活久些,说不定能和你们当个忘年交呢。”

时以娆错愕抬首,一时无言。  慕师靖倒是恼了,她捏紧拳头,道:“这种时候开什么玩笑嘛……唔。”

慕师靖的脸被宫盈捏住了。  “你也很可爱哦。”

宫盈说。  “你才可爱……”  慕师靖声音变形。  她终于明白,师尊这恶劣的性格随的是谁了。  最后,她才再次将白祝抱起,将她柔软的身躯搂抱在怀中,仿佛她依旧是那小巧的盆栽。  “白祝,接下来我所的话,你要听清楚了哦。”

宫盈认真地叮嘱了起来:“原点之神死后,形成了崭新的源质,你、小语还有神桑之树,皆是这种源质的产物,你们是崭新的生命。小语是从人身体里诞出的,类似于人,你是仙萝汲取灵气修炼成的,类似于妖,神桑之树这样的,则是崭新的植被。你们皆是崭新的生灵,天生拥有消灭寒冷,净化神浊的能力,所以,你们也是救世的生灵,这个冰川与邪神共存的糟糕时代,将由你们这些新的生命来终结。  小白祝是初代的新妖,你要与小语一起,肩负起责任哦,你师父已经为你指引好了进阶的路,你大步向前走就是了。”

“白祝……是妖?”

白祝还有些木讷。  “嗯?不喜欢妖吗?”

宫盈笑了笑,说:“不喜欢妖的话,白祝也可以自称为‘神’哦,反正你是初代的品种,拥有给自己命名的权力……好了,不说了,这些也都是小事。”

白祝用力点头,又问:“那什么是大事呀?”

“眼下的大事只有一件。”

宫盈仰起头,看向了祖师山的山顶。  ……  悬在林守溪身后的红日已千疮百孔。  他根本无法战胜融合了祖师遗蜕的哀咏之神。  藏在祖师法蜕里的法术,都在‘声’的驱驰下,成为了哀咏之神的武器,它们化作冰棱的形状,朝着林守溪刺去,林守溪的每一次抵挡,都不得不摧毁大量的法术原点,可他如果投鼠忌器,那也会彻底落入下风,任由哀咏之神宰割。  在苍白的想象里,那位远古太阳神是战无不胜的存在。  但林守溪知道,他还差一点,可他暂时无法想通,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也不容他细想。  哀咏之神的吟唱不断干扰他的思维。  不仅是祂在唱。  整个世界都在歌唱。  祖师山幸存的修士们齐齐跪在地上,双手捧着胸口,从喉咙发出鸣声,像是鸡群在呼唤太阳。他们唱的忘情,哪怕有山石滚落,从身上碾过,他们亦浑然不知,任由自己与同伴被碾成肉泥。  不仅是人在唱。  草木也加入了这场舞蹈的狂欢。  它们在风雪中扭来扭去,柔软的身躯好似一道道妖娆的风。  屋门长出了嘴巴,瓦片长出了嘴巴,河流长出了嘴巴,脚下的地砖也长出了翕动的嘴唇……  哪怕最纨绔的石头也被感染,裂开口舌开始歌唱。  唱词清晰。  它们诉说自己的苦难,树木憎恨人类的不忠,说自己替他们遮风挡雨一生,依旧免不了被砍伐,瓦片不停附和,说自己承受了一辈子风吹雨淋日晒,同样不得善终,猫狗也露出狰狞的面目,怒斥人的不善,老鼠也从地洞里爬出来,乌泱泱地上街抗议,汇聚成了黑色的潮水。  它们所斥责的苦难无一不与人相关。  人类忏悔似的歌声被斥责淹没。  有的人捂着耳朵,于痛苦和愧疚中自杀,有的人被自己养的猫狗反噬,活生生咬死,这些人至死都在歌唱,仿佛想要用歌声赎清一生的罪孽,换取安稳的来世。  世界颠倒了过来。  人不再是世界的主人,反而成了必将铲除的罪孽。  面对这一切,哪怕有些修士尚且清醒,也无力阻止,更多的则是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世界,引刀自尽。  这是邪神的哀咏。  也是人类的葬曲。  邪神的歌声瘟疫般蔓延向整个世界。  绝望的氛围里,林守溪的意志也被拖向深渊,他的肩胛骨被锐利如钢针的触手刺穿,祭出的红日也被打得支离破碎,许多次,他想使用法术,可一开口,却是和其他生灵一同唱起了歌。  他感到了无穷的痛苦。  这种痛苦比剥皮萱草、千刀万剐更痛苦千倍,他甚至发自内心地觉得,生命的存在就是痛苦的集合体。死亡则是结束这一切的终极馈赠。  林守溪捅破了自己的耳膜。  无济于事。  哀咏是缠绕灵魂的锁链,它一点点收紧,至死方休。  ‘要这样结束了么……’林守溪心想。  他想起了尚在冰封中的小禾,想到了楚映婵寂寞的背影,想到了封印外久久等待的女子,想到了身后注视着他的眼眸。  一幕幕画面浮光掠影地交错过去。  它们歌声中显得悲戚。  林守溪硬生生将牙齿咬碎,牙齿崩裂的声响里,满口鲜血的他睁开了同样鲜血四溢的金眸。  他的身躯开始燃烧。  剑经的第八重是涅槃,既然要涅槃,那就必须先毁灭自己。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的衣袍顷刻燃烧殆尽,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身躯,火焰填满了他肌肉间的线条,赤红的线沿着他周身蔓延,像是要将他割裂开来。这一刻,哪怕是那些攻击它的触角,都纷纷避让开来,不敢靠近这个浑身燃火的男人。  这时。  他的耳畔,忽然听到了歌声。  “秋月清,秋月明,秋月照我几回醒,我逐水流去,水流沾花影;风儿轻,风儿静,风儿逐我上天去,我在月宫里,徘徊听瑶琴;琴声远,琴声近,琴声不合我心意,我与风儿别,归来看星星……”  悦耳歌声飘飘然响起。  林守溪的身上,那身连邪神都退避的火焰竟然冷了下去。  这歌声是摇篮曲。  它响起时,躁动的世界陷入了寂静的安眠。  林守溪像是坠入了一个梦幻般的怀抱里,昏然欲睡。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宫盈温婉的脸。  “小语?”

摇篮曲中,林守溪的神志已不清醒。  宫盈莞尔,道:“将白祝与楚妙认成楚映婵,又将我认成小语?哎,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你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呢。”

“岳母?!”

林守溪陡地回过了些神。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置身河图洛书的世界了,两条滚滚远去的长河上,宫盈的身影淡的像是青色的帷幔。  “你道心坚决,敢于赴死,值得嘉奖,但是,你这样子烧自己可不行啊,烧不出个崭新境界的。”

宫盈柔声说。  “请岳母大人指点。”

林守溪说。  “火焰并不是火焰,而是灰烬的阴影,火焰只是表象,灰烬才是本质,所以,你必须成为灰烬,这也是你选择自焚涅槃的原因,但是啊,林守溪,你要明白,水里面长不出鹿,火里面也养不了鱼,你在此处强化灰烬,无异于在水里养鹿,火种饲鱼。”

宫盈的声音顿了顿,她抿了抿唇,继续说:“唯有最纯粹的黑暗,才能诞生出最明艳的光明,这里不是你的战场,去死灵雪原吧,把死灵雪原的黑暗,死灵雪原的黑暗是养育你的温床。”

林守溪若有所思地点头。  “多谢岳母大人解惑。”

“好了,这样板着脸做什么,见到你岳母大人,不该开心吗?笑一个?”

林守溪见到宫盈亲至,自是如释重负,喜悦万分,他努力勾起唇角,可他精疲力尽,实在笑不出来。  “这么好看的人儿,怎么笑得这么难看呢?”

宫盈好像不满意,捏了捏他的脸颊,说:“好了,既然明白了,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家女儿还在等你呢,你速速去见她,别耽搁了。”

“嗯,我不会再让小语久等了。”

林守溪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另一个好徒弟初鹭正在她手下呢,你要是再去晚了,初鹭也要被我家丫头给祸害了。”

宫盈无奈地说。  “……”  林守溪一时无言,只好说:“谨遵岳母大人之命。”

“真乖。”

宫盈拍了拍他的头,说:“好了,出发吧。”

“现在……走?”

林守溪问。  哀咏之神还在这里,他岂能离去?  “现在不走何时走?你非要等我为了保护你,惜败在哀咏之神的歌声下,再替你岳母大人收尸才满意?”

宫盈问。  林守溪现在的状态,的确帮不上她什么忙。  他心中权衡,还是选择离去,相信宫盈可以解决这头怪物。  他刚要走,宫盈又叫住了他。  “你打算怎么走?”

宫盈问。  “当然是……飞过去。”

林守溪说。  他虽身负重伤,但以他现在的能力,抵达真国,最多也只要三天。  “哎,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太阳啊,太阳可不是你这么赶路的。”

宫盈说。  “太阳是怎么赶路的?”

“你问我?”

宫盈双臂环胸,问:“这是哪里招的傻子赘婿?”

林守溪这才明悟,抱拳道:“我明白了。”

破碎的红日将他的残躯包裹,向着上方升去。  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这是太阳赶路的方式。  它跨越这个世界,仅仅需要一天。  宫盈对着太阳挥手作别。  河图与洛书收回了她的双袖之间。  哀咏之神与她直面。  “唱的难听死了。”

宫盈淡淡开口,她清叱一声,这叱声宛若贯穿天地的利剑,险些将祖师山直接分成两半。这声清叱之后,哀咏之神的歌唱也出现了裂隙,被迫中断,从妖异动人变得聒噪难听。  跟着唱了许久歌的童青鱼陡然惊醒,她看见了孤悬半空的青裙丽影。  宫盈玉首半回,同样看向了童青鱼。  “不许自杀哦,你这样的罪人,应该交由人族审判。”

宫盈说。  “你是谁?你是百年前出现在神墙上的那个人吗?你……你到底是谁?”

童青鱼发疯似地问:“你也是上古的神灵么?为什么这么强?”

“上古的神灵?若是神灵倒好了,何至于如此颠簸劳碌。”

宫盈幽然叹气,声音好似风中烛火,飘摇不定,她玉掌一翻,垂眸回看百年光阴,道:“祖师出于此山,却遭到了他的后人背叛,沦至如此下场,实在哀凉,但没有关系,祖师非一山之祖,而是三山之祖。我能够活到今日,全凭祖师启迪,今日,就由我来替他守住这座峰峦好了。”

说罢,宫盈无视了童青鱼震惊的神色,她回过头去,从星空中摘出了一柄澄澈的剑,她持剑照观,满头青丝飘摇似夜。  巨型的肉球空中载沉载浮。  宫盈虚空拾阶,向它走去。  “圣人虽已逝,总有后来人。祖师山的正统,在我神守山呢。”

……  ……  日落月升。  林守溪从空中坠落时,时间已过去了一整天。  他坠到了雪地里。  雪原之外,是银装素裹的真国。  这是太阳独有的赶路方式,半天的时间,他就横跨了整个世界。  虚弱的他从雪地里爬起,取出了一件崭新的白衣裳,裹在身上。  他沿着一条冰河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里……是真国?”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粉墙黛瓦的建筑,看到了弯弯曲折的长廊,枯萎的水植插在淡灰色的水里,表面结着薄薄的冰,它与满池水影相互映照,看上去极美。水池上方有着飞檐翘角的高楼,高楼上隐有人声,再远处,隐约可见一座精巧的亭子凌于水上。  这座亭子看上去很熟悉。  “不,这里不是真国,这里是楚国!”

他在真国生活过很长的一段时间,真国常年冰雪,其建筑也颇为厚重粗犷,怎会有这么精巧玲珑的地方?  不会认错的……这里根本就是楚国,在与李真人交战之前,他还来过这里,沿着这条河流一路走到那座名为怀雪亭的亭子里!  林守溪抬头望去。  天边尽是云朵。  他分不清,那到底是云墓,还是无意飘过的云海。  为了进一步确认这一切,林守溪强压下困乏与疲惫,竭力走向了那座亭子。  他看向了亭子上的字。  “怀……雪……亭。”

果然是怀雪亭!  这里就是楚国!  他化作太阳,在天空中飘了一整天,最后竟是回到了楚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我穿越回了一个月前?”

林守溪头疼欲裂。  如果他真的穿越回了一个月前,那么,他与李真人的战斗也就还未开始……是了,那还战个什么,赶紧去王二关凑集丹材,然后全力赶往祖师山,揭破童青鱼的计划,阻止这一切发生就是了。  林守溪在怀雪亭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他立刻起身,想要去望野城找王二关。  这时。  远处移来了两只灯笼,朦朦胧胧的灯影里,人的交谈声也传了过来。  “这便是怀雪亭么,果真是精巧别致啊,每每下雪时,我都爱来此,以前从不觉得,下雪竟是这样美的事。”

华灯初上,有游客来此。  这对话的内容,嗯……怎么和记忆中不太一样?  “这毕竟是道门的楚仙子亲自主持修缮的亭子,意义非凡,这百年里,不少墨客在这里留下了名篇,亭因诗而闻名,诗因亭而增色,此亭之妙,非言语所能诉说。”

道门……真国哪来的道门?  这里果然是楚国……  林守溪的心沉了下去。  时间为何会无端倒流?难道说,宫盈那边出事了?  林守溪的心一点点绷紧。  “楚仙子为何对这亭子情有独钟?”

“仙子独钟之物,也许并非亭子……”  游客们来来往往,说着有关这座亭子的趣谈,真真假假无人分辨,也不必分辨。  林守溪心急如焚,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他起身准备离开。  他身边的人也起身离开。  离开之时,他们说:“听说,百年前的真国到处充斥着杀戮,人与人为了抢夺灵根,相互残害,寻常人只能卖身给宗门,寻求苟活的机会,若非道门开创,新法订立,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呢。”

“是啊,尤其是楚仙子接任道门门主之位后,真国的风气也越来越好了呢。”

“嗯,以前从未想过,一座简单的亭子,也能雕琢得这般秀美……怀雪亭,真是个好名字啊。”

“……”  林守溪僵在了原地。  真……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守溪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  风雪飘入亭中。  他呆呆地立了良久。  夜色渐深。  严寒的夜里,亭中已无人赏雪。  远处的黑暗中,却又亮起了两盏灯,暖黄的灯火惺忪如睡。  那是两位提灯的侍女。  侍女的中间,衬着一袭倾国倾城的雪白丽影。  “门主大人,夜这般深了,还要赏雪么?”

侍女瑟瑟发颤。  “嗯,今夜不知为何,总也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你们若冷,回去就是。”

雪影似的女子如是说。  “我们自是要陪门主左右的。”

侍女固执地说。  雪影柔柔一笑。  忽地,另一位侍女说:“门主你看,亭子里是不是有个人?”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

女子抬起头,却真瞥见了亭中暗暗的影子,她心中生疑,从侍女手中接过灯,提着走了过去。  风雪中,融融的灯火勾勒出亭子的轮廓。  仙子停在雪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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