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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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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令气氛很好,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众人待到夜深才散宴,坐上杨家租来的马车,住到了西市以西的怀德坊的旅店当中。  杨域明显把白天李昂说的话记在心里,他找的旅店,是一套套四合院,地势较高,不临近水渠,  并且众人留在城外驿舍的行李,杨家也提前派人取来放好了。  这样的缜密心思与行动力,让众人又对杨域高看了几分,  而听旅店内小厮的说法,崇化坊杨家在长安城里经营的是丝绸生意,规模颇大。  杨域是杨家嫡四子,他已经过世的曾祖父曾是学宫弟子与荣誉博士,杨家也因此而兴盛。  不过近几十年来,杨家都没有再出过一个学宫弟子,只招了学宫女婿——如果杨域这一辈不能再出学宫弟子,那么家族内部权力,可能就将滑落到另一房。  “富N代的烦恼啊。”

李昂小声嘀咕着,拿起毛巾擦脸。  书房里传来柴翠翘的声音,“少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墨磨好了么?”

李昂拧干并挂好毛巾,走出卧室,来到书房。  柴翠翘已经磨好了墨,铺好了宣纸、笔山、镇纸,并把一本本书籍整齐叠放在桌面上。  吃喝玩乐仅仅只是临时消遣,考进学宫才是意义所在。  李昂先是练了会儿字,待到气静神凝,再让柴翠翘从那些厚厚书籍里,随便挑出几本,随机翻页,念出其中段落,  自己再在纸上写下有关段落的上下文,及其各个版本的批注。  “死记硬背不是万能的,但没有死记硬背是万万不能的。”

李昂揉了揉生疼的眉心,抱怨道:“啧,学宫就不能像以前的科举考试那样么,好歹还有点上下其手的空间。”

一旁的柴翠翘眨了眨眼睛,“诶?什么意思?科举不是很公平么?”

“不懂了吧。”

李昂瞥了小女仆一眼,随意说道:“以前长安的科举可是有很多门道的,那时候科举考试的试卷并不糊名,  考生可以借助达官贵人或者大儒的名声,影响主司考官的决策,从而提升自己及第的概率。  比如考生将自己平时的诗文加以编辑,写成卷轴,送到达官、显贵、名儒的府上,以求推荐。  这种就叫行卷。  而在政坛文坛有地位的达官显贵,在在考试结果出炉前,公开向考官推荐人才,以影响最终的及第名单,  这种就叫公荐和通榜。”

“哦哦,行卷我知道。”

柴翠翘点了点头,“李太白、韩退之、白乐天他们都行过卷。”

“嗯,咸阳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白乐天的这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就是写给顾逋翁的行卷诗。”

李昂随意道:“虞初那会儿行卷还挺蔚然成风的,请谒者如林,献书者如云。  不过后来学宫开始在考试卷上糊名,普通科举也学着跟进,再想徇私舞弊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还是严格点好。”

柴翠翘想了想说道:“少爷你读书这么刻苦,公平考试一定能考中的。”

“哈,”  李昂放下笔,苦笑着搓了搓柴翠翘的头发,“能来长安参加学宫考试的,哪一个不是天才,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  可最终能成功考上的,依旧十不存一。  公卿门户不知处,立马九衢春影中啊...”  ————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半月时间眨眼而过,终于,学宫初试的日子到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长安,各坊市住宅的大门纷纷开启。  摊贩支起了路边小摊,行人默默吃着早餐,几乎没人大声喧哗。  铛铛铛——  伴随着卯正的六道钟声响彻长安,  自东南西北的十二道城门处,驶来了十二队绵长的、贴着礼部标志的马车车队。  所有车队,在衙役指挥下,驶过净街后略显空荡的坊市街道,在街角处迎上了拿着凭证、排队等候的学子们。  各州学子拿着凭证,轮流有序登上车队,  混在人群中的李昂,和柴翠翘一起坐上马车,掀开窗帘,呼吸着窗外带有泥土芬芳的清晨空气。  说不紧张是假的,数年的苦读拼搏即将迎来检验,一生的命运也将在这一天扭转。  “少爷...”  柴翠翘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拿出一本习题册,轻声道:“还要再记一记么?”

“不用,该记得,已经记住了。”

李昂深吸了一口气,聆听着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的沙沙声,略微烦躁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马车车队并没有朝北边皇城行驶,那里的礼部贡院是科举考试的地方。  学宫的初试地点,在长安西南的霞山脚下。  礼部车队依次驶过桥梁、街道、城门,最终在城外汇成一条长龙,向西南进发,其后方跟着规模更加庞大的杂乱车队——那是今年考生家属们自己雇佣的车队。  风和日丽,草长莺飞,  绵长车队,在牵着镇抚司细犬的披坚执锐兵卒拱卫下,驶过林间山路,  突然间那种被雨水淋过全身的错觉再次涌上心头,李昂下意识地掀起窗帘望向窗外,却只看到万紫千红的山花,以及极远处被云雾缭绕遮挡的霞山。  学宫,就在霞山的背面。  柴翠翘也把脑袋探出车窗,闻了闻山中花香,小声道:“少爷,车队变慢了。”

“嗯,前面的马车应该已经到了。”

正如李昂所预料的那样,马车车队减速慢行,驶向山脚,在山坡处停下。  山坡平缓,绿草如茵,清澈溪水岸边坐落着二十余座楼阁,每座楼阁均有三层,红墙青瓦,画栋飞甍。  这里是学宫边缘的草场,  伴随着礼部的鼓声响起,上万名考生走出马车,按出身地域,站成一列列,整齐有序走到溪水边,聆听礼部高官所宣读的劝导——内容无非是士子们读书,要记得忠君爱国云云。  至于人数众多的达官显贵、家属、仆役,则在溪水下游的一座座轩榭廊坊中等待。  “日升,”  站在前面的宋绍元侧过脸,小声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李昂点了点头,“还行,宋大哥你呢。”

“也...还行。”

为了排解紧张的谈话并没有什么营养,台上的礼部高官絮絮叨叨了一阵,终于结束了忠君爱国的劝导,  换了学宫祭酒陈丹丘——一个穿着朴素青衣、面无表情的中年人上来,开始讲解考试准则。  学宫初试,分为必考内容和选考内容两个部分。  必考内容为经卷、诗词、策问、骑射,  前三项在同一场考试中考完,率先答完者,能优先进行骑射考试。  而选考内容,包括且不限于算学、虞律、国史、音韵、丹青、兵击、弈棋、工学...  学宫初试的通过标准是综合评分,主要参考经卷、诗词等必考内容的成绩,  至于算学、虞律、音韵等选考内容,则由考生自己选择是否参加——如果表现平平,只有中人之姿,那一点分也加不了,  只有选考项目表现特别优异,达到甚至超出了学宫教习的心理预期,才能酌情给分。  这也算是给那些不善笔墨、同时又有一技之长的学子一个额外机会。  不过这很难很难,  要知道学宫各个专业的教习,本就是各自领域的权威,  想要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只有天才中的天才能够做到。  “加试的科目里面我最有把握的是算学。微积分、代数学、几何学什么的,应付《九章》、《缀术》、《海岛》绰绰有余。  别的就没什么把握,特别是兵击。”

李昂扫了眼远处那些肌肉发达、满脸横肉、长满络腮胡的跃跃欲试兵部推荐生,默默吐槽道:“学宫入学的最高年限是十八岁吧?  这几位老铁十八岁?  打了激素吧?!”

兵击就算了,那是兵部推荐生的地盘,  其他州府学子还学着杀鸡的时候,那几位仁兄估计就已经在战场上阵斩敌将了。  “虞律和国史...感觉也有点勉强,做往年真题的成绩在合格线上面一点。  丹青倒是可以试一试,有医学绘图插画的经验打底...”  李昂摇了摇头,将杂乱思绪甩出脑海。  学宫祭酒陈丹丘的训话还在继续,翟逸明用视线扫过台上,将一位位学宫司业、监丞、博士、教习的面孔记下,疑惑地小声嘀咕道:“怎么没看见山长?”

“这才初试,山长自然不会出面。”

杨域从人群中钻出,笑着跳到洢州众人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想要见到山长,怎么也得最终的三试才行。”

“杨兄?”

宋绍元惊喜小声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长安人么...”  “没关系的,到时候各地考生会打乱秩序,随机分配到各个考场,站哪边都无所谓。”

杨域嘿嘿一笑,朝左前方努了努嘴,“雍二郎不也没和襄州考生站一起么。”

李昂顺着他的视线,向左前方看去,只见雍宏忠正和一群衣着华贵、神态从容的少男少女站在一起,神情有些紧张。  “那些啊,是正经的长安勋贵子女。”

杨域掰着手指头,随意说道:“尚书左仆射裴肃家的四公子裴静,  吏部侍郎仇文翰家的大公子仇景焕,  门下省给事中家的六公子,  左骁卫大将军家的千金...”  翟逸明眼皮一跳,虞承隋制,尚书省的尚书令尽管掌典领百官,管理六部,在朝廷中的实际权力仅次于皇帝陛下,  但这一职位一直空置着,无人担任。  尚书左仆射,实际上就是尚书令,真真正正的虞国宰相。  “不过往好处想想,我们现在,不也和那些天之骄子、天之娇女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了么?”

杨域嘿嘿笑道:“学宫考试严格,可不会因为王侯将相的关系而网开一面。  能否连过三关,还是看学识...与运气。”

运气么。  李昂扫视周围神态紧张的士子,视线停留在了一群高鼻梁、金发碧眼的胡人少男少女身上。  “怎么还有这么多胡人?”

一旁一名洢州学子提前问了出来,杨域低声回答道:“学宫嘛,有教无类。  别看那些胡人金发碧眼,其实都是在长安住了几十上百年的胡商家族子弟,长安话说的比谁都流利。  除了胡人以外,还有周人、南诏人、西荆人、扶桑人,甚至还有突厥贵种和十万荒山来的荒人。”

杨域指了指远处那些肤色发色各异的离群学子,随意道:“只要他们能通过考试,一样能被学宫招收。”

“这...”  洢州学子瞠目结舌问道:“我们不是和南周、突厥敌对么?  学宫收他们做弟子,就不怕他们回去充实母国的国力?”

“蛮夷无礼而落后,那些人要是真做了学宫弟子,接受了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再回到野蛮的母国,他们自己都会适应不了,要回长安久居。  何况充实一个大国的国力,又哪里是一两个学宫子弟就能够实现的,杯水车薪罢了。  换百十个博士还差不多。”

杨域说道:“就像突厥,他们的部落逐水草而居,因时而动,每年都要迁徙千里。  真要让他们学虞国种田定居,修造宫殿,设置百官礼法,只会让他们的部落自行崩溃——  虽然这么发展下去,虞国与突厥的国力越拉越远,他们本来也迟早要崩溃。”

杨域的脸上,浮现一抹虞人特有的骄傲笑容。  这个世界上,国力强盛的虞国并不畏惧任何一方势力,哪怕对于太皞山上的昊天神殿,也只是尊重大过敬畏。  学宫,就是虞国的底气。  铛铛铛——  伴随学宫祭酒陈丹丘讲话的结束,悠扬钟声响起,一名学宫教习,用剪刀剪断了横在考场前方的麻绳,让考生进入考场。  学宫第一轮考试,开始了。  溪水下游轩榭廊坊中的考生家属们,也听到了洪亮钟声,  不少家长们坐在座位上,默默或者小声地为子女祈祷。  柴翠翘也在其中,她闭着双眼,双掌合十,神情虔诚,口中念念有词。  旁边一位华服少女稍微有些好奇地侧耳倾听,却听柴翠翘嘀嘀咕咕道:“阿弥陀佛太上老君财神爷灶王神急急如律令,民女愿意用三年,啊不,两年,啊不,还是三个月好了,三个月晚饭加宵夜换少爷高中,少爷你一定要考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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