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皇帝在看清镜子中那个满脸褶子,老态龙钟的自己时心中是何种心情。以前的铜镜只能看到模糊的自己,所有人对皇帝只有夸赞,从不曾提醒他,他已经是个行将朽木的老人了。皇帝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老了。这一踹不仅吓坏了太子和皇后,群臣们也面面相觑。皇帝沉着脸,双手紧握放在腿上,强忍着爆发的欲望,对太子训斥道:“这等妖物怎可带入宫中?此物不应该存于世上,逆天之物,有伤国运,不管你从何处得来,以后都不许再出现!”
太子献礼不成反遭训斥,心情也不怎么美好。枉费他还精心布局破坏了老七的镜子,就为了让他出丑,早知如此,还不如毁了自己这面镜子。“父皇恕罪,是儿臣考虑不周,惊了圣驾,儿臣一定痛定思过,请父皇息怒。”
皇帝本就是无理取闹,砸了镜子也骂了儿子,不好继续发作,不过原本高兴的寿宴他是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了,早早就先离席了。新得宠的舞姬见状,忙跟了上去,火热的身体贴在皇帝身上,本以为可以得皇上宠幸,谁知皇帝看到她年轻貌美的脸庞,再想到自己长满皱纹的脸,顿时兴趣全无,一把将人推开。太子回到府邸,立即召集幕僚商议对策。“父皇虽然没有继续追究,但他这阵子肯定会迁怒于孤,还有老七,他一定会抓住机会把镜子损坏一事栽到孤头上。”
“殿下,这件事透着古怪,为何七皇子那会有一面一模一样的镜子?而且那么巧被您知道了?”
太子深思熟虑,猛地醒悟过来,“是老七设的局?……一定是他!甚至这两面镜子都是他让人弄来的,就为了在寿宴上与我一争高下。如果不是孤毁了他的镜子,他先送礼在前,孤在后,那孤可就成了笑话了。”
“七皇子定然也没想到皇上会是这种反应。”
司马宁因祸得福,找了个小太监当替罪羊杀了,并不准备继续查下去。他甚至还跑去给太子求情,说这东西太稀奇,他们只想着给父皇最好的东西,没考虑到犯了忌讳。皇帝见他傻乎乎地被人算计了还帮人求情,突然悲从中来。他老了,等太子登基,老七肯定是活不了的。他有意撤换太子,可皇后无过,太子也没犯大错,朝中文武大半都不会同意,他倒是可以一意孤行,可逼急了太子党,或许太子会走上当年自己的老路。年轻时的西元帝,好战喜功,独断专行,皇位也是靠抢来的。所以他虽然立了太子,却只宠其他皇子,为的就是不让太子权势过大。看着眼前稚嫩的儿子,皇帝突然换了态度。“宁儿,你可知错?”
七皇子愣了愣,跪下问:“父皇,儿臣何错之有?”
皇帝随手拿起桌上的奏折砸向他,“你看看,每天都有不同的折子弹劾你,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甚至不折手段陷害忠良,你敢说这些事情你没做过?”
司马宁低头看着地面,冰冷的触感从膝盖直达心头。父皇今日为何会突然发难?这种弹劾他的折子不是经常有吗?难道是太子又暗中做了什么?“父皇冤枉啊,儿臣绝无做过这些事情,儿臣……儿臣年纪尚轻,又刚娶了媳妇,只想在父皇膝下多陪伴您几年……”“宁儿,朕老了。”
皇帝打断他说。司马宁不理解,抬头违心地夸赞道:“父皇精神矍铄,身体康健,长命百岁,比年轻人更有魄力,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的,怎会老呢?”
这话是他日常都在说的,张口就来,但此时此刻,皇帝听到这话却觉得讽刺的很。“好了,朕早有打算,你不必多说,雏鹰长大了总是要翱翔于天地间的,你总不能一辈子被困死在这宫城中。”
司马宁惴惴不安,辞别皇帝后立即去往生母宫中。他的母妃是当朝最受宠的陈贵妃,年过三十,保养得当,比昨日那舞姬美艳温柔许多。母子俩关起门来嘀咕了一阵,最终也没商量出个对策来,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皇帝的打算。就在阖宫上下全都忐忑不安时,圣旨下了,除了未成年的两位皇子,其余皇子全都封了王,封地也落实了。这已经够震动朝野了,谁知皇上给最宠爱的七皇子的封地竟然是岭南!那个满朝文武都不想多看一眼的地方,那个穷到据说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那个据说常年瘴气遍布,没两天好天气的地方。“七皇子这是失宠了?”
“不知啊,难不成是因为寿宴那日送礼一事,皇上心里不高兴了?”
“皇上那日明显是因为太子所送之物生气的,怎么反而连累了七皇子?”
“岭南乃流放之地,去了那边基本等于与皇位无缘了,皇上是想用这种方式昭告天下,继承人已定吗?”
“太子……嫡长子继承本就是正统,皇上能如此安排便能少了许多麻烦,只是我怎么总觉得心中不安呢?”
皇帝的转变太突然了,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陈贵妃在宫中大发雷霆,甚至跑去找皇上哀求,凭什么那些低位妃嫔的儿子都能得到江阴、房陵这样的封地,而她儿子却只能去那岭南蛮荒之地?这一去,她岂不是一辈子都别想见到儿子了?若是皇上驾崩,她还能跟着儿子去封地,可皇上还在,她无法离开皇宫。此次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太子,太子府连着好几天都喜气洋洋。皇帝这番安排牵动的是整个朝廷,从都城辐射到地方,得到消息的官员都要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未来了。岭南太远,洛媱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因为皇帝一句话,她的镜子就要滞销了。沈念尧与楚晏几乎是相同时间收到的消息,二人对此事的看法也格外不同。沈念尧并不在乎洛媱的镜子卖不卖的出去,他只看到七皇子要来岭南封地的消息,光是这则消息,就足够他头疼得几夜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