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暂时很空闲，没事情。”

“既然如此，留下来不可以吗？”

苌汐很困惑，“还是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别瞎想，要是被暮龙知道了，他又会追着我埋怨不停了。”

“风千先生似乎……嗯……对我的存在感觉很不舒服……不是么？”

“我一直以为，你会对我的存在感觉不适应。”

他折转回来，接过她手里的抹布，俯下身开始擦地，苌汐紧张地想要阻止，被他拦住了，“你看，我和他们几个没有什么不一样，你不用对我心存芥蒂。”

海样纯蓝的瞳仁仿佛隐藏着重重叠叠的光影，猜不透看不清，记忆里，从来没有哪一双眼睛像风千这样，深邃而沉静。他通常与副长一样清冷淡漠，然而与玖夜那种与生俱来的、从骨子中散发的清傲冷峻不同，他的气质更接近于……用漠然来掩盖温和的内心。尽管不知道这样的理由是什么。苌汐意识到，聆神五子中，自己确实和风千的交集最少。他也许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难以接近。“风千先生，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任何偏见。”

苌汐微笑道，“倘若我真的对你心存芥蒂，那天就不会任由你把沾了血的手帕带走了。”

即使是风千，听到这话也不禁微微一惊。“你……原来你是知道的？”

苌汐可爱地耸肩：“当然，风千先生很博学，又喜欢研究，我清楚你对我的血很感兴趣。”

风千沉默片刻，朝她微微颔首，“抱歉。”

“完全不必道歉，事实上，我早就做好为大家做点什么的准备了。”

苌汐道，“随时有需要，请务必告知我，我想，我还不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你就不担心我们会害你或者利用你吗？”

她温柔地眯起眼睛：“你们要害我，早就害了，何必这么麻烦？至于，利用……我一直觉得，一个人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总比永远浑浑噩噩要好得多。”

风千注视着她，蓦然发现玖夜说得并没有错，这个女孩，真是很聪明，只不过被过于乖巧温顺的性格掩盖了，不易察觉。他犹豫着，终于还是低声应下。“谢谢你能理解，苌汐。”

“我才应该说谢谢，谢谢你们收留了这样的我。”

她笑了笑，“如果以后时机合适，我很想听一听聆神的故事。并且……我很希望能和风千先生成为朋友。”

风千扬眉：“朋友？没问题，当你可以向对其他人那样，直呼我的名字，我们就是朋友了。”

苌汐讶然，而后，轻笑出声。“好的，风千。”

窗外，清晓花如梦如幻，纷飞如蝶。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秋天。元寒七年十二月，距苌汐来到聆神组的日子已三月有余，这段时间，帝都安然无事，没有再发现任何可疑的外来人口，甚至连时常聚众闹事的那些流浪武士都消停了不少。之前辰潇打探到的、关于静安神社那边出现过的外来武士，似乎是还没采取任何有效行动就无声无息匿了行迹，再也无从查起。这样一来，让聆神组众人都不禁怀疑，是否情报有误，那伙人与袭击苌汐的武士们，并不是来自同一地方，至于服饰出奇一致……或许只是巧合。这个结论并不能使人满意，也无法令人安心。越是表面平静，就越意味着正在孕育更大的动乱。这个道理，他们都清楚。……不过和这个问题牵扯不清的当事人，似乎还没有什么觉悟。事实上，苌汐根本不知道追捕她的那些人是何来路，更不用说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了。“祈浪城历史也很悠久，一直有诸多武士聚集之地，我不可能了解他们是什么人。更何况，我一直在忙着逃跑。”

于是再无他法，只得静观其变。但是不得不说，期间依然有很多值得欣慰的事情。譬如苌汐已经慢慢摆脱最初来到聆神组的不安和畏惧，正在逐渐展露出一个少女应有的活泼爱笑的天性；再譬如，前段时日暂时回到偏远小城去养病的聆神组总长远晟信司先生，终于要回归了。一切依旧按照正常的轨道在发展着。……“信司总长说了，今晚要在紫池屋招待我们几个，算是变相犒劳。”

中饭的时候，雪澈笑眯眯将这个消息告知众人，“好事情啊，大家一定都很有兴趣对吧？”

玖夜淡声道：“他这个人，总是这样。”

话虽如此，神情却显得很愉悦。“正好，苌汐不用费心煮饭了。”

暮龙朝一脸不解的苌汐眨眨眼，“怎么，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紫池屋……那是什么地方？”

“哈哈，那可是每个男人都喜欢的地方呢！”

“呃？”

“暮龙，能不能别胡说八道，教坏小姑娘。”

辰潇瞥他一眼，转头无奈地向苌汐轻声解释，“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天晚上，你问过的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么？紫池屋，就是帝都最有名气的歌舞会所。”

苌汐恍然大悟，进而露出了非常感兴趣的表情。“苌汐，不要告诉我，你也想去。”

风千眯着眼睛看她，“那里不是很适合女孩子。”

苌汐奇道：“你们总是这样说，但又不告诉我为什么……那里无非就是有很多精通琴艺歌舞的美丽女孩子而已，有什么不妥吗？”

众人对视一眼，彼此均是忍俊不禁，却又不知应该怎么向她解释这个问题。“其实也没有什么，信司先生定了贵宾房间，只有我们几个人，带苌汐一起去不至于出大乱子。”

雪澈用眼神向玖夜表示询问，“不如，让她扮成队士随同前往？”

玖夜沉吟片刻，见大家并没有明确反对的意思，略一颔首。“你们随意吧。”

雪澈把手伸到桌下，悄悄向苌汐比划了一个大功告成的手势，后者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满是欣喜。她并不能说是对紫池屋有多么好奇，她只是想去见一见那个在据说聆神组最有威望的、平易近人的信司总长，并且……她是真的想出去给自己放放风了。真是期待。夜晚的帝都分外热闹。记忆中，并没有见过如此流光异彩的灯火，几乎使整个天空亮如白昼，穿着精致服装的贵族男女谈笑着走过身边，随风而起的茶花香气带给人无比愉悦的感觉。苌汐走在聆神五子之间，一身绛红色普通武士装，英姿飒爽，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闲适。一路上不时有拿花的少女朝她投来爱慕的眼神，或大胆或含蓄，甚至有个女孩在路过她身边时轻声低语，“少年，你真好看。”

果真是毫不掩饰的夸奖。“哎呀……”川凌看着苌汐瞬间通红的小脸，笑着调侃，“真是羞涩的美少年呢！”

“她们难道看不出我是女的吗？”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这次的确是风千的功劳诶！”

暮龙顺手在风千肩上大力推了一把，“喂，没想到你对伪装身份这一类事情挺在行啊。”

的确，从外衣到腰带，再到武士长靴，都是风千根据苌汐身材特点选择的，包括头发都是按照他的指导扎起的……通过这样刻意整理，不认真分辨，确实很难看得出苌汐是个女孩子。“被你夸奖感觉实在奇怪。”

风千拨开他的手，又漫不经心地把视线移向别处。暮龙很没形象地翻个白眼：“懂不懂礼貌啊你！”

“和你说话不需要礼貌……”“我可以理解成为你又想打架了吗？”

“真是够傻的。”

苌汐本能地想上前劝几句，才伸手就被川凌和辰潇一边一个拽了回来。“别管他们啦，这两个人就是这样子，成天争个不停，哪怕一句话一点小事都会成了导火线。”

雪澈笑呵呵地揽住她的肩膀，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安啦，这就是男人的友情，没法解释的。”

苌汐点头，似懂非懂。玖夜蓦然停住脚步，转身面对着她：“前面就要到了，一会跟紧我们，也不要乱讲话，知道么？”

“嗯。”

“别怪副长这么严肃，这里的姑娘都热情似火，怕你到时候招架不住。”

暮龙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了苌汐这里，“尤其你这扮了男装的美少年，恐怕要把我们几个的风头都抢了！”

雪澈笑出声来。苌汐一脸无奈，默默地走到了玖夜身后，准备低调行事，万万不要引人注意。帝都的风土人情，她几乎是毫不了解，若真的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惹了乱子，后果可不是她能承担的。毕竟玖夜五人带她出来也是冒了风险的，聆神组不留女眷，她这个例外，怎能不心怀感恩？一行人踏入紫池屋大门，径直来到了三楼上信司先生所在的贵宾厢房。两名服饰华美的舞姬为他们拉开厢门，步履轻盈地退到一旁。苌汐悄悄往玖夜前方投去一瞥，见到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男子约摸四十岁左右，全然不同于聆神五子的年轻俊美，面容平凡却刚毅，观之便知是经历过大事面的人，尤其那双晶亮有神的眼睛，带着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智慧。似乎注意到有人偷看，他朝这里瞥来，微微一笑。“清，聆神组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这么清秀的小队士啊？”

玖夜径直走到他身侧坐下，辰潇四人分坐两侧，苌汐现在那里犹豫半天，最后被雪澈拖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她就是我在信中向你提到过的那个孩子。”

玖夜如是说，“水静苌汐。”

“哦，是那个女孩么。”

信司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意外，像个长辈一样对着苌汐和蔼微笑，“多谢你这段时间对聆神队员们生活上的照顾。”

“不，完全没有那回事。”

苌汐羞赧地连连摆手，“其实是大家照顾我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