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学生。”
汉高低喃。 “不过,听你的意思,老伙计,你是觉得这位S级有手段能对付青铜与火的臣属么?”
昂热耸耸肩。 “谁知道呢?”
汉高抬了抬厚重的眼皮,似乎是瞥了老人一眼。 “说实话我真想一枪毙了你。”
“哈哈哈很抱歉没办法让你美梦成真了!”
“这个,就是这个。”
汉高撇撇嘴说。 “我就是讨厌你这个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真是让人火大。”
“你不也是么,我的老伙计。”
“看看前面。”
昂热说。 “那里可是有铁王座啊,最高议会的追求,你不应该自己进去么,怎么还在这里陪我这个讨人厌的家伙闲聊。”
“正如你相信着那位S级一样,我也是,同样相信着自己的后辈呢。”
前方的小镇起了变化。 浓雾翻滚,纠缠,形成螺旋的样子,宛如一只巨大的漏斗。 汉高的面色沉了沉。 “你的封印似乎出问题了。”
“嗯。”
昂热手中把玩着通讯器,只要他愿意,对着这件小小的电子设备说一句,处在待命状态的第三野战团便会立刻开火,将小镇从地图上彻底的抹去。 “你在犹豫什么?”
汉高问。 “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传奇的屠龙者昂热先生。”
黑西装的老人沉吟不语。 “哦,如果你是在担心火元素静默的话,大可不必,你也知道那是传说中属于青铜与火的最高全能,假如目标只是君王的臣属而非皇帝本身,你的大玩具还是能有很大作用的,没准真的能轰杀几条纯血龙类呢。”
汉高侃侃而谈。 老麦的躯体丝毫不曾影响其话语的说服力,反而给这位最高议会的掌舵人增添几分来自岁月的醇厚,从他口中说出的每句话每个音节,都铭刻了西方大陆悠久传承下的贵族教条,散发着郁金香和月季的芬芳。”
“不要告诉我你动用密党的能量召来的这些士兵,只是单纯过来看一场戏,他们多少得派上些用场吧,你说呢我的老伙计。”
昂热摩挲着通讯器表面粗糙的纹理,军事设备不同于民用,美观舒适根本不是他们考虑的范畴,绝对的稳定性和可靠性才是战场上真正能救你命的真理。 正如他一直所抱有的认知,屠龙从来不是什么游戏,这是战争,无关乎对错是非正义,只是一个种族和另外一个种族之间,不死不休的战争。 “看着动静,是那个小女孩醒来了吧。”
汉高悲天悯人的叹息。 “真是令人羡慕,你们密党总是能出现这样的天才,或许这就是一个年轻组织的财富,当年那个布置下封印矩阵的小子可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用直系血裔座位枢纽封印他青铜与火的臣属,构思的巧妙实在叹为观止,但这个世界上压根不存在什么完美的事物,这一点你我都很清楚。”
“封印青铜与火臣属的矩阵,所有的代价都压在了枢纽,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尽管她的血统出人意料的优秀,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混血种,对于尊贵的纯血龙类而言,就是一个被临界血线这种可笑的玩意所桎梏住的悲哀存在。”
“说实话,能支撑半个世纪,已经是个奇迹了。”
“到现在多少也该是极限了吧。”
不知何时汉高已拔出了他的那把炼金左轮,某种锋锐的气势在这个老人的身上盘旋,那是他从血与火的年月中一路走来的痕迹,烈火舔舐他的衣摆,硝烟落于他的帽檐,曾经那么多闪耀的姓名和人,如今也只剩了他与昂热。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老伙计。”
“半个世纪的苦难,半个世纪的煎熬,日日夜夜承受龙类的诅咒和怒火,你能想象么?”
“那个叫雪莉的女孩,没准已经堕落成了某种比龙类更亵渎的,怪物。”
汉高冷冷的说。 “让你的士兵做好准备吧,或许S级很强,有某种对付龙类的手段,但彻底堕落的枢纽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更何况,S级没准还不知道雪莉真正的情况。”
“毕竟,谁会无时无刻的提防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呢?”
………… 路明非给雪莉讲了这些年世界的变化。 病床上的女孩听得津津有味。 她坐在床头,双手撑住下巴,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少年,安安静静的模样格外乖巧。 这个世界的变化真的很大。 五十年,半个世纪,就已经是进入到另一个时代了。 “真好啊。”
在听完了路明非的介绍后,雪莉这样感叹。 她的声音里似乎蕴含了很多很多的情感。 有对于外面世界的向往,林中小鹿那样的雀跃,夏夜目睹烟火升空然后绽开的欣喜。 终于这一切还是归于叹息。 雪莉苍白的小脸有些黯淡。 “真可惜,但是,也没办法啊。”
她说。 “本来我还想着给大哥哥你讲一讲雪莉当年的事情呢。”
“时间不够了。”
路明非看着少女平静的面色。 很快,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可以的话,大哥哥。”
雪莉有些踌躇。 “能帮我一个忙么?”
“你说。”
“嗯。”
雪莉眷恋的望向窗外,她的视线仿佛能穿越小镇的浓雾,一直看到外面那个世界的缤纷多彩。 然后她收回目光,对路明非灿烂的笑。 笑的弯起了眉眼。 就在她即将开口的钱一刻。 变故就这样发生了。 翻滚的浓雾向着病房涌来,组成恐怖的触手,扭曲扑腾,抽打空气发出噼啪脆响。 这是只可能出现于最深层噩梦中的画面。 越来越多的臃肿内脏恐怖口气毫无规律的堆叠于病房。 顷刻间就要将这里改造成虫族君毯或者邪神温床一类的所在。 而那个名叫雪莉的女孩,天真烂漫的皮囊下仿佛藏有某种恐怖的怪物,这里突起一个人头大的鼓包,那里又生长出一条乱舞的触手。 原来这小镇所有的浓雾,都是属于她的躯体。 少年坐在这恐怖世界的中心。 扭曲的肢体挥舞着向他抽来,呜呜的破空声像是鬼在哭。 那触手上有花朵一样的口器突然炸开,贪婪的张合,像是要把少年给全部吞了进去。 “说吧。”
路明非看着几乎已不成人样的少女。 “你想让我做什么?”
所有的怪诞恐怖在某一刻蓦然停止,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雪莉舔了舔嘴唇,异变的布满倒刺的舌头舔得嘴唇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她就这样对少年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大哥哥,大哥哥。”
雪莉说。 “杀了我吧。”
路明非垂下眸。 少女发出痛苦的哀鸣,积蓄了半个世纪的痛苦煎熬在她被唤醒后一股脑的爆发,正如路明非推测的那样,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没有代价的事情,以混血种之身强行封印一整支龙类的军队,雪莉承受的痛苦根本难以估量。 若非特殊的星月链式令她的主意识陷入沉眠,分出一个小倒霉的假象,恐怕雪莉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该堕落,沦为不可名状的怪物。 “杀了我吧。”
她发出小狗那样的呜咽。 “我很难看了。”
“所以,杀了我吧。”
“雪莉要变成怪物了。”
“大哥哥,浜浜雪莉。”
“杀了我吧。”
路明非静静的坐着。 他听着女孩一声接一声的哀求。 摇了摇头。 雪莉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病房中臃肿丑陋的血肉器官在一瞬的停滞后无序疯狂的震颤起来,她那仅剩的属于“雪莉”这个人格的意识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诞生自极致的痛苦中的怪物的混沌念头飞速膨胀,越来越多属于“雪莉”的身体消失了,化成了怪物。 “大哥哥,你有的,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大叔的味道,所以你有的,大叔肯定交给了你杀死我的办法。”
“所以,杀了我吧。”
“大哥哥,杀了我吧。”
路明非看着那个在肮脏血肉中沉沦的少女,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校长他啊,确实有句话拜托我帮忙转达。”
雪莉眨眨眼,安静的看过来。 路明非郑重的说。 “对不起。”
他看着女孩。 “很痛吧。”
“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很痛吧。”
少年站起身,义无反顾的走向病床,走向那血肉的沼泽。 “我说过的,我会找到你。”
少女害怕地往远离路明非的方向缩。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狼狈的摇着头。 路明非却伸出了手。 他闯入了血肉的世界。 雪莉哭得更大声了。 “出去!出去!快出去!”
她绝望的说。 “大哥哥,你……你也会死的!”
雾气也好,畸变血肉也好,全部都是雪莉这些年承受痛苦的具现化。 本来她是唯一一个承受这些痛苦的人。 只要杀了她,用正确的方法杀了她,就能解决这个巨大的火药桶。 这是在封印矩阵设立最初就定下的后手。 但是现在,沉淀了五十年的煎熬痛苦,那是恐怖到难以言喻的程度,居然有人就这样闯了进来。 无论换谁都得在这种庞大的精神冲击下迷失堕落,成为那恐怖怪物的一部分。 “雪莉……” “雪莉又害死了人。”
“雪莉就是怪物。”
血色的沼泽中,少女抱着自己,喃喃自语。 她想起了那天自己和小伙伴们在矿井旁边玩,红色的火就从地下喷出,小艾米就这样死在了火里。 想起了声了怪病的自己一个人呆在病房里,一天一天又一天,没有人过来找自己。 想起了不小心听到的窃窃私语,大人们在说小镇的异常都是因为自己。 窗外的玫瑰开了呢。 雪莉久久的凝望。 直到那个大叔推开病房,把玫瑰送给她,然后和她讲外面的世界。 大叔是个很好的人呢。 大哥哥也是一样。 他们都是好人。 可是,雪莉害死了大哥哥。 雪莉是个坏蛋。 坏蛋坏蛋坏蛋! 坏…… “找到你了哦。”
一只手轻轻的放在女孩的脑袋上。 雪莉小小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为什么她会听到别人的声音? 而且这个声音是…… 不可能啊! 大哥哥应该已经……被雪莉害死了才对! 是幻觉吗? 如果是幻觉的话,如果是梦的话,雪莉想多做一会,她不想就这样醒来。 少女像是小小的鸵鸟那样,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得更深了。 路明非哑然一笑。 “来,把头抬起来。”
“好孩子可不能睡懒觉。”
他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这样说。 雪莉犹犹豫豫的,将信将疑的,一点一点抬起头。 她怯生生的看向面前,在那里,真的站着一个少年。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是真的,真的站着一个少年。 大哥哥。 无边无际的血肉沼泽,代表了痛苦罪恶的具现化存在,如百川入海般涌向少年体内。 路明非只是站在这里。 他宛如一个无底的深渊,不管来多少的痛苦,不管有多少的血肉,都根本没法影响到这个少年。 丝毫也是不能。 路明非蹲下来,笑吟吟的,往前一探身,额头就抵住了雪莉的额头。 “对了,一直都忘了说,真是不好意思。”
“我都没自我介绍呢。”
“大哥哥我啊,可是很厉害的哦。”
少年翘起大拇指,对了对自己。 “阎罗!”
“阎罗听过吧!”
“告诉你,在大哥哥的国家,阎罗可是超厉害超厉害的人!”
“哦,说起来,阎罗还有一个别的称呼,我记得是叫。”
路明非想了想,咧嘴一笑。 是那种阳光的透着些傻气的笑。 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放下心去依靠的笑。 他说出另外的称呼。 “阴天子。”
“阎罗也是阴天子!”
“所谓的天子啊,就是皇帝,就是王。”
“那么阴天子呢。”
路明非直视雪莉的眼,一字一顿,像是要把接下来的话都给刻在少女的心里,让她怎样都忘不了。 “所谓的阴天子啊,就是罪的王,就是死的王,就是终焉的王,就是深渊的王,就是痛苦的王,就是黑暗的王,就是所有背于阳光的王。”
他一把拉住雪莉的手。 是如此的用力,如此的坚定。 少年说。 “你的痛苦,王来承担。”
这句话仿佛拥有某种魔力,整个血肉的世界都是为之一静。 不,不是仿佛。 雪莉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 那些庞大到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痛苦,正在消失。 飞快的消失。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令这个孩子如在梦中。 不,这是连梦也不敢梦的美好。 雪莉张了张嘴。 眼泪忽然就夺眶而出。 她一直都很坚强,从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很坚强。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雪莉……好委屈。 她一下子扑到了路明非的怀里。 哇哇哇的哭。 哭得眼泪鼻涕满脸的流。 哭的一点都不好看了。 是个脏兮兮的丑小孩了。 但是她不管。 雪莉还在哭,扯着嗓子哭,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所有所有,都给融在泪里,一股脑全给哭出来,哭他个干干净净,哭他个酣畅淋漓。 “好啦,好啦。”
路明非轻轻拍着少女的脊背,嘴角是温柔的笑。 “要变成脏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