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不敢再看第二眼，血丝凝结变得暗红，与伤疤一起，让人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缸里的人察觉到了熟悉的脚步，熟悉的气息，被伤疤和脓血遮掩的面容微微一动，伤疤也在抽搐，看起来分外可怖。轩辕晟祺感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意，这样的人，也只配这样活着。但不知怎地，心头竟然有了很大的不安，仿佛良心上受了谴责似的。定了定神，不再多想，这样的人，也就是只有这样子才能赎清他的罪孽。“你……来……了……”一句话，一个字都要停顿好久，可见周阳达此时的虚弱，仅仅三个字的一句话，余音悠长，似无尽的叹息。“我来看看你死没死，若是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你了？！”
回答的是轩辕晟祺已经习惯的阴笑，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饶是已经领略了轩辕晟祺的阴狠，周阳达那已经看不到表情的脸还是扭曲了一下，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你……无耻……你……答……应过我……”断断续续的话说不出口，心中的急切却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周阳达的语气变得急切，然而越急切，就越不能表达心中的意思。“哼，无耻又如何？你当年是如何陷害我们的？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和凝儿失之交臂，妍儿也就不会嫁给我，然后再一次又一次的被你陷害！我们的孩子，就不会失去，就不会让妍儿带着莫大的遗憾离开！”
轩辕晟祺一提起以往的事由忍不住怒气冲天。“妍儿……死了……是……我……对……对不起……她……”周阳达受着这样非人的折磨，已经想清楚了很多。父亲的惨死，死前对自己的不是厌恶，不是憎恨，而是怜悯，深深地怜悯。皇兄对自己的除了惊讶，就只有失望，也没有憎恨。一直以来，他每次梦到那样的眼神的时候，都是不可思议的想法，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父兄的眼里，会是那样的表情？他想了多年，也没有想明白。但是，经过了这样痛苦的非人的折磨，他才算是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的父兄，心中有爱，他们当他是他们的儿子和弟弟，所以即使被他害死，也没有一点憎恶的表情。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他做过的错事也太多了。周清妍死的时候，那样的安详，让他想起了父兄。他们总是那样的温和，总是那样的对人友善。周清妍也是一个极其淡然的女子，如果没有遇到自己，那么妍儿她，会不会一生都是平淡的度过？他一生都是以她的恩人的身份自居，但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妍儿她，她想要的是什么？而自己，又给了她什么？一味的逼迫她做一些事与愿违的事，逼迫她做了伤害最心爱的人的事，甚至是，两次杀害了亲生骨肉，她与心爱之人的骨肉啊！但是妍儿拼命地杀了自己以后，并没有恶毒的言语，只是极淡的说道：“你是可怜之人，你救过我，你逼我做的一切我都不会怪你。我对你积聚起来的恨，远远没有我对他人的爱多，我不会恨你。我杀了你，只是为我的父母报仇，这只是我的责任。”
妍儿的表情是那样的纯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到纯真这两个字，可能是妍儿的神情确实是打动了他吧？现在受尽了这千般苦楚，肉体的折磨，也终于让意识清醒了一点。太多的经历，已经让他的心逐渐地明白过来。自己造的孽，终究还是需要还的。如果说，刚开始对轩辕晟祺还有怨恨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是心如枯井了，没有了恨，对他所害过的人，只有愧疚，只有愧疚。轩辕晟祺的勃然大怒周阳达却充耳不闻，看着轩辕晟祺铁青着的脸竟然隐隐有了笑意，是嘲讽的笑意，但是，也是真心的笑意。任何一个人都想不到，在这样痛苦的待遇里，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心思笑，还嘲笑别人？但是周阳达就是笑了，笑着笑着又觉得悲哀起来，父皇，皇兄，还有妍儿，他们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失望，惊异，心痛，更多的是怜悯。应该是了，因为此时周阳达对轩辕晟祺就是怜悯，还有浓浓的愧疚。是他，害的他到了现在的地步，如果能够早些放下，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人因为他而死呢？轩辕晟祺现在也不会变成现在的不近人情的样子。“你笑什么？”
周阳达的笑让轩辕晟祺觉得很刺眼，他是一国皇帝，都不曾有过这样真心而放肆的笑容，而他，受着这样的苦，遭受着这世界上最残酷的报应，为什么，还会笑的如此自然，如此开心？轩辕晟祺又开始嫉妒周阳达。“我笑、笑……人们……都太……痴……了……慕容雅凝……不爱……不爱你……你偏偏要……争……为何……为何不放下……”说的有些吃力，似乎用尽了全力才说完了一段话，已经是累的气喘吁吁，大口的呼吸着了。“住嘴！你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想起周阳达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求死，又改口道：“朕会拆了你西州的宗庙！”
周阳达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残破不堪的躯体，也变得缥缈起来，轩辕晟祺的眼前似真似幻，周阳达似乎变得很高大。“你就不怕，朕拆了你的宗庙，毁了你们的祠堂，让你们子孙代代蒙受羞辱？”
轩辕晟祺加重了语调，他知道，周阳达就是因为害怕这样才不得不为自己出谋划策而且现在苟延残喘着的，能用这件事让他求饶，也是能够满足轩辕晟祺这近乎变态的心理的。“生死有命……心诚……不在意……形式……”周阳达简略的回答，因为体力的原因，和身体上的折磨，他不能多说话了。“那你为什么不去死？现在朕这样折磨你，你不是一心求死吗？”
轩辕晟祺的脸色一变再变，忍不住出声怒吼。“我……作孽……太多……这是……我这辈子……应该受的……顺其自然……苦尽了……才能……结束……我的罪孽……”周阳达的话中有耐人寻味的哲理，这辈子的孽债太多，那么就在这里满满的熬煎吧，这辈子的报应都受够了，也许下辈子才会安稳的过一生，这是大多数人都想要的。轩辕晟祺不由得气结，没想到，自己手中最大的王牌都丢失了，这让他懊恼不已。周阳达感受到了轩辕晟祺的神色情绪的变化，漠然的朝轩辕晟祺的方向转了转头，随后又轻轻地低下了头。身上的痛恍若不觉，也许，心里没什么感觉了，身体上也不会有太多的痛吧。周阳达看似面无表情，心里却倒海翻江，他在想着，如何能让自己的罪孽少一点。“你……最好……听我的话……不要……动……慕容雅凝……的……孩子……否则……她……宁死……不会跟你……咳咳……”一口鲜血咳了出来，面容变得苍白，可怖的疤痕和脓血遍布脸上，让人心惊胆战。雅凝刚刚遇见了轩辕晟祐，轩辕晟祐的性子一向孤僻，除了轩辕晟祺以外，是不与其他的人说太多的。雅凝从来没有在各种宴会上见过这个王爷，所以初次见到，也只是凭服饰猜出来的，不免有些尴尬。轩辕晟祐却是冷漠至极，不仅是孤僻，而且还有冷漠。雅凝听说轩辕晟祺对这个弟弟很是宠爱，自己也不敢冲撞，只是行了礼便要离去，却被这个孤僻的王爷叫住，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让雅凝如同云里雾里。这意思，好像是自己不守妇道勾引了轩辕晟祺似的。不过雅凝并没有在意，轩辕晟祐这样的人，既然孤僻到只肯与轩辕晟祺亲近，那必定是护短的人了。如果自己说了，他肯定会不信，非但不信，还会去找轩辕晟祺，到时候，自己好不容易隐藏的情绪就会被轩辕晟祺发现，还不定会为虎跃还有孩子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即使是轩辕晟祐会相信自己所说的，凭他对轩辕晟祺的崇拜，完全会跑过去“兴师问罪”，那么自己的一番隐忍也会白费的。考虑到自己的隐忍，自己为了虎跃所做的事情，雅凝还是忍下了这个小毛孩子的挑衅，一笑置之。但是，谁能想得到，自己会看见这样的情景呢？轩辕晟祺在的时候，都是直接把侍卫打发到了远处的，不让任何人听到自己与周阳达说话的内容。两个侍卫虽然尽忠职守，可也是会烦的，巴不得皇上过来，自己好去一边放松一下。雅凝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因为知道轩辕晟祺在殿里批折子，所以自己才敢出来走走，没想到竟然走进了这样破败的宫室。雅凝有些好奇，宫里的冷宫，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却听见了怒斥的声音，她还以为是哪个冷宫的妃子犯了错，某个小太监正在管教呢！周阳达半人不鬼的在大缸里，轩辕晟祺衣衫华贵，但是由于喝酒而凌乱不堪。两个形成了鲜明对比的人让雅凝吃了一惊。轩辕晟祺因为处在愤怒之中并没有发现雅凝的到来，加上雅凝也是懂武的，故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所以宫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雅凝恰好听到周阳达说的不要伤害自己的孩子的那句话，对说话的人有些感激了。但是，看清了那个人得脸，雅凝终于大惊失色，是周阳达，他没死？！雅凝看到这样的惨状，她是知道流枫和龙腾把周阳达的脸划了的，只是，周阳达不死死了吗？怎么还会这个样子在这里？轩辕晟祺的手段，竟然凶狠残忍到如此吗？雅凝又惊又惧，眼前一昏，便晕了过去。轩辕晟祺掩去眼中的惊讶和无措，慌忙抱起雅凝，“来人，传太医！”
周阳达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默念，“希望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