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速度一放慢,前面的人很快就都消失在视野之内了。“姐姐……你来了。”
“穹歌回去说你过得不好,我心里放不下。”
“我挺好的……”“你说谎的时候声音会突然变小,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能抱抱我么?”
我故意慢下来就是为了见雪落,我能感受到她在周围,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像小时候那样。”
我缓缓抬头,望着她氤氲着水汽的眼睛,那晚往生崖上问过穹歌,她过得也不好,我知道。雪落忽然笑了,她笑起来总是很美,让我想起以前背过的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嗯。”
她重重点头,泪如雨下。“姐姐,这些年……”有时一个人仔细想想这千百年来来往往的,想起她那双清明得好似能洞悉世事的眼睛,我总是会感到不安,那不安从心底幽暗的某处冒出来,如影随形,可是我看不见它,也抓不住,它揪着我的心,让我害怕极了--“那次匕首刺过来,其实你并不想真的杀了我,你只是想试试看,看我是不是已经接受了你给的记忆,是不是?”
我说出自己的猜想,却突然后悔了。自始至终我都在逃避,我努力不去想这些事,却做不到。我不喜欢太过聪明的自己,因为太聪明,有很多平时根本看不透也不会在意的事情就会浮出来,摆在你眼前,不想看到的真相一点一点的露出本来面目,然后,然后呢……然后我又该如何自处?“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躺在雪落膝上,像小时候一样,眼前是与自己肖似的面孔,沉静优雅的面具下潜藏的慌乱被我看穿,她叹息:“罢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闭上眼,听姐姐用回忆的口吻讲一个绵长的梦一样的故事。我想,也许,我睡着了,这是个梦--但这不是真的,我知道。一千四百年前,我只有二百岁,如同凡世六七岁的孩子,趴在姐姐背上睡了醒,醒了便噙着泪小声唤爹娘,姐姐再也没力气带着我逃,便放我下来,倚着一棵会发光的大树坐着休息,我埋头在姐姐臂弯,眼泪湿了她的衣袖。“颜儿不哭,眼泪要用在该用的地方,”姐姐也不过四百岁,仍是孩子模样,她替我擦着泪,一板一眼的说:“你要乖乖的,把眼泪留着,一会儿姐姐让你哭了你再哭。”
我扁扁嘴,使劲吸吸鼻子,肩膀还在不住的颤抖。“不怕不怕,爹娘只是去凡世经历轮回劫难,历完劫,他们就都回来了。”
姐姐的话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她笑着哄我,可是我分明看得见她眼底深藏的忧伤,像冰雪,不化不散。之前的四五日,我几乎都是在姐姐背上度过的,姐姐用瘦削的肩膀带我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家,姐姐说我们暂时不能回去了,无数个夜里我总是反复梦到姐姐的肩膀,摇摇欲坠的一切,慌乱,恐惧,奔跑,无休不止的奔跑……重花宫隐藏在我和姐姐闺房内的密道通到云谙山外面,密道里隔几步就会有一盏长明灯,可我还是害怕,有时候我就紧紧贴着姐姐的背使劲搂着她的脖子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我拼命地想要忘掉在重花宫里看到的一切,可是有些事情,你越是不想记起,它就越是在你脑海里根深蒂固,无论你怎么驱赶,都无效。那天天气说不上好不好,有太阳,可我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直到正午的时候,乌云压境,爹娘紧张的把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我和姐姐抱回房里,要我们躲进衣柜里去。我和姐姐都知道,衣柜里有暗道,爹娘设了结界,我们进到暗道里,就没人能找到我们了。--从我记事起,爹娘就这样教我们,好像随时都在准备着逃跑。我不知道为什么爹娘从不和我们一起进密道,直到后来爹娘为了阻止天兵来抓我和姐姐而拼了命,姐姐捂着我的嘴把我拖下密道,告诉我,我们两个本不该生存于世。姐姐是药引,我也是。天后病重,需取我们本身入药。而我们的本身,是两朵时间罕有的花--“凝妆”和“清颜”,两花虽无起死回生只能,却是能救天后命的珍贵药引。我们本不该生存于世。但我们的命是用爹娘的命换来的,不是自己的,所以我们要活着,要好好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