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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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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腊月二十一,燕京,成王府。

  墙外的雪桦已被雪压弯腰,屋檐上垂下了长长的冰锥。一阵寒风掠过,冰锥叮当作响,宛如燕京冬日的冷锣。

  书房中炉火正旺,火苗闪烁着光线,照亮了一半书房。身穿金鱼纹锦袍的成王正坐在光线下,脸上显露出端庄中带有一丝焦急。他的额头正皱成了一个“川”字。

  而在阴影中,一人身影模糊,只能看出他的身材稍显瘦小,衣襟内藏玉珠发出淡淡的光晕。此人乃是东昌提督兼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康。

  成王微微俯身,有些恭敬的意味道:“曹公公,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您有办法让长陵王去小汤山,为何将这拉拢长陵王的大好机会,白白让给太子?”

  曹公公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声音尖细:“殿下不必可惜,拉拢长陵王的机会有的是。太子腊月二十九要去小汤山泡汤泉,长陵王也在此。太子出宫,皇上定让锦衣卫暗中相护,若锦衣卫看见长陵王和太子在小汤山见面……”

  成王双眼放光,瞬间领悟了曹公公的用意::“原来公公有这样的妙计,如此一来,太子就算不是结党营私,也成了结党营私,父皇最恨皇子结党,此计甚妙!甚妙!”

  说完,成王又道:“说起长陵王,公公侍奉过先帝,那公公可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

  曹公公目光扫过成王:“殿下是说什么传闻?”

  “我是说……就是那个!先帝攻打瓦剌期间,留在宫中的小皇子意外夭折……”

  曹公公打断:“殿下慎言!瓦剌一事在我朝乃是禁忌。”

  成王咳了一声:“我知道。”

  先帝曾不顾朝堂上下反对御驾亲征,欲一举击破瓦剌。然而战事变故,先帝不幸被瓦剌俘虏,十数年间,生死成谜。

  由于皇长子殿下年仅三岁,便由先帝的皇弟即位。可等到先帝从瓦剌部九死一生回朝,不成想,他留在燕京的皇后和有望继承大统的皇长子,都已“病故”。

  尽管后来瑞王带兵三征瓦剌,平了北方战乱,可“瓦剌”二字在本朝,仍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成王脸上带着八卦道:“我的意思是,听说后来李勍出生,幼时被他爹瑞王带进宫来,先帝见他的第一面时,就觉得长得像已故的皇长子,故此才将李勍留在身边,亲封他做长陵王,还均以金宝金册的亲王礼数!这事儿,真的假的?李勍当真长得像先帝的第一个孩子?”

  曹公公点了点头:“殿下所说的旧事,我亦有所耳闻。先帝对长陵王确实钟爱得紧,凡事优待,宠爱有加。”

  此时,回想当年的往事,曹公公依稀记得自己跟随那时的荣王,现今的皇上。荣王甚至不能随时进宫,而长陵王却可以。他嫉妒心起,疯狂挥舞宝剑,想将李勍杀之而后快:“父皇不会要传位给他吧?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李勍不过是瑞王府的庶子,瑞王只是父皇的堂弟,这怎么可能!”

  所以新帝一登基,立刻命李勍前往边远的回疆藩封,而李勍对皇城无半分留恋,权力的斗争与他似乎无缘。

  探子每隔两个月传到宫中的信里,提到长陵王在沉迷在回疆沙漠种树,骑着骆驼深入沙漠之中寻找绿洲,又为当地百姓开办学堂,甚至还亲自给那些西域的幼童上课,教他们学汉语,识汉字。

  这些消息,成王也曾听闻,不由感慨道:“长陵王素有贤王之称,看来他是一心想要远离燕京的权斗,无欲无求,真是难得的清高。”

  曹公公目光深处流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神情:“殿下真当李勍是个与世无争的纯善之辈?项如海花了八年都没打下来的倭寇,李勍只去了半年就将倭患平定!”

  成王似乎只会附和,点头应道:“我还没想到这一层,那曹公公准备如何设计让长陵王上小汤山?要知道,小汤山并不是回京的必经之路啊。”

  对此,曹公公只是高深莫测地摇头,不发一言。

  方法倒是不复杂,在其他道路上设下埋伏,李勍便只能改道上小汤山了。

  官道两旁,白雪皑皑。

  宽大的马车车厢中,李勍靠着柔软的枕靠正在看书,角落里,林金潼卷着羊羔绒毯子蒙着脸,不时翻个身,辗转反侧。李勍听到了,出声:“是睡不着,还是身上冷?”

  “冷得睡不着。”

林金潼从毯子边缘睁开一双眼睛,看见李勍递过来的汤婆子道:“王爷,我身上有两个汤婆子了。”

  “那就用三个。”

李勍原先烤着一个,现在也给他了。

  林金潼:“汤婆子全都给我了,那王爷用什么?”

  “我不像你这样有寒疾,怕冷。”

马车厢不大,李勍随手将汤婆子塞到林金潼的怀中,温声道:“拿着。”

说完,他继续埋头看书。

  林金潼默默地抱着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李勍这会儿看的是一本杂记,他什么书都看,只不过这些书,林金潼都瞄过几眼,他都不喜欢看。

  准确说来,林金潼就不喜欢看书,被师父逼迫着背武学心法已经很辛苦了。好在李勍并不强迫他,他爱发呆就发呆,爱打坐就打坐,百无聊赖之际,林金潼把下巴搁在小几上看着他玩儿,李勍也不说什么。

  不过林金潼还是比较喜欢晚上。

  李勍收起书本睡觉,这马车厢如此狭小,就算毫无光亮,林金潼仍能感觉到到身旁传来的呼吸声。虽然各自盖着毯子,不算是紧紧依偎,可依旧叫林金潼觉得,此生从未有过同人如此亲近的时刻。

  这让他格外的在意,并希望这条路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不要那么快地抵达燕京。

  故此,林金潼撩起帘子问天痕:“天痕大哥,我们还有多久到燕京?”

  “至多两日。若是没有大雪,一日就够了。”

  “啊……这么快么。”

林金潼愁眉苦脸,他听李勍说了,到燕京后,等正月后一开学,便会让自己去官塾,而自己作为长陵王推荐的门生,可以住在官塾。

  若是此时可以来个大雪封山,抑或是旁的变故,就太好了……

  他这么想着,耳畔依稀察觉到细微的动静。

  林金潼耳朵倏然一动,整个人灵敏地坐端正起来:“天痕大哥……”

  天痕看向他:“又怎么了?”

  林金潼:“好像有埋……”话音未落,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取马匹!

  马儿嘶鸣长叫一声,霎时失控狂奔!裴桓根本拉不住马,当机立断割掉绳子,身后的天痕纵马追上来:“王爷!”

  林金潼条件反射地找到自己的凤翼弓,将箭袋挎在身上。

  突然,夜空中传来破空之声,细密的箭雨疾速而来,裴桓提剑打下大半,可仍然免不了有箭失直接扎入了马车!马车剧烈颠簸下,李勍一把将林金潼按下去:“别动。”

他侧头躲开利箭,声音如常:“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然到达燕京了。”

  林金潼却不听话,立刻起身拉弓搭箭,李勍的眉头紧锁,低声喝道:“躺下!”

  然而,紧接着的破空声并没有击中任何东西。反而林金潼以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瞬间挪到了李勍的身前,直接用手一抓,竟将飞驰而来的箭头握在了手中!箭尖几乎贴着他的鼻尖,风声呼呼。

  诧异之色从李勍眼中一闪而过,看林金潼镇定自若,将木箭搭在弓上,犹如在听声辩位一般闭上了眼睛。

  木箭从他手中弓上骤然飞出,有如流星之势,旋即便听见“咚”地一声巨响,仿佛有重物从树上掉在了雪中。

  林金潼偏了下头,从箭袋中再次摸出一根木箭道:“还有五个。”

  李勍再看林金潼时,目光已然不同,这下才知道裴桓说的,林金潼的箭术可比拟他大哥是什么样的评价。

  只见林金潼的手指轻轻地拨动了弓弦,清晰可闻的“嗡”声在马车内回荡。而他似乎能够通过微小的声音,判断出敌人的位置与数量,说时迟那时快,搭弓一瞬,林金潼身体调转方向,两箭连发,便见树枝上又有两道黑影坠落。

  林中便传来逃窜的声音,裴桓担心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时不敢去追,喊了声:“王爷。”

  李勍沉声:“追。”

  裴桓这才施展轻功掠身追上前去。

  林金潼却还未放下弓箭,捡起地上箭失看了一眼道:“这些刺客似乎没打算杀人,只打算伤人。”

  “你别说话。”

李勍抬手就抚触在他细瘦的脖颈上。

  林金潼浑身倏地紧绷,脑袋微微后仰,抓着凤翼弓的手指都微微捏紧了。

  怎么又摸他喉结?

  李勍看着他脖子上长长的血痕,叹了口气:“别动,流血了。”

  “我、我流血了么……”林金潼一脸的茫然。他毫无感觉,甚至也不觉得疼,这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受伤。

  “嗯。”

李勍手指上抹了一点红,给他看,而后去翻找抽屉,“所幸车上有金疮药。”

  他找出一青瓷瓶,让林金潼躺下。这道伤口很长,但不深,李勍将药徐徐地洒在伤口上:“疼么?”

  林金潼专注望着他,轻轻摇头。马车外,天痕撩起帘子喊:“王爷,属下检查了那几个尸体……”

  话到一半,便看见车中不同寻常,少年躺在车厢中,王爷单手压着少年的肩膀,天痕忽地就噤了声,猛地放下帘子。

  李勍将金疮药瓶收在袖袋中,出声:“尸体怎么了?”

  天痕慢了半拍才说话:“分不出是哪路人马,身上没有明显标记。”

  李勍好像并不在意这个,继续问:“天色已晚,附近可有落脚地?”

  天痕说:“小汤山的山庄就在不远,可去山庄休息一晚。”

  林金潼这下好像才反应过来,坐起身来喊:“小玉!”

  他迅速爬出马车,探出脑袋:“天痕大哥,我的小玉可还好?”

  “受了轻伤,被我安抚住了。”

天痕说,“刺客攻击马,却不如何攻击人,恐怕他们本就不是为杀人而来。”

  天痕所言和林金潼说的话差不多,李勍点了点头:“裴桓已经去追了。”

  “王爷,马车已经损坏,”天痕检查一番道,“现在没有马,不能行动了,看来只能走到山庄了。”

  李勍披上大氅先下了马车,林金潼坐着穿好鞋袜,随即跟着下来,雪地有些深,一脚踩进去就没过了脚踝,林金潼有些忧心地回头道:“马车上的东西怎么办啊?”

  李勍道:“等会儿让人来搬,不会弄丢的。”

  林金潼方才松了口气,他总是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雪地在夜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芒。前方,天痕正牵引受伤的马儿,每一步都能听到踩雪的嘎吱声。

  林金潼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跟着李勍,问:“王爷,我们这是去哪里。”

  李勍道:“小汤山别苑。”

他回头看了林金潼一眼,见他两手插袖,脸色苍白,不由伸手去牵他:“将手给我。汤婆子可有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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