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胡隽冲独自先上了山，见到卢寒山不禁笑叹：“妙哉！妙哉！不过你得到北固楼上去迎客，不然遇见了真读过书的，就都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了。”

“是啊，我也不想暴露本意的，可实在没办法了，也就这里还能住了。”

“好！反正现在也没有别人，上山去走走吧。”

“就怕北固山矮，不够胡五爷一观。”

“哈哈！虽说山小，不过背靠着这条大江，到了山顶上北固楼，也难免一叹‘金焦两山小，吴楚一江分"啊！”

“哦？胡兄才在这甘露寺一会儿，就和僧人同等感观了？”

“你还别说，有的时候禅啊，有点意思！”

载诗载笑，两对脚印向山上逐渐拉长。北固山果然不大，他二人到山顶时，云雾尚锁大江，白日正直向青天。登楼远望，两人并肩。胡隽冲手轻握剑柄：“的确，有怀未抒之人，见了这等山水，自然随心长叹。不论喜悲。”

“胡兄又想起稼轩的词了？”

“卢帮主的心事比我重吧，才从刘皇叔与孙小妹结缘之处出来，便到了孙夫人永别汉中王之地。不至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吧。”

“是啊，从相离的那天之后，再聚就没有定数了。可我一介书生，比不得刘郎才气，更成不得大事。自己的妻子一定要找回来，什么功禄名利本来就是不想求的。”

“……可你这个找法……就算找到了……你想过日后吗。”

“这点事都不去做，不能做。自己就算有日后又有何用？留着一口气又有何用？”

云雾在流动，白日在上升，而江水，仍然东流。胡隽冲握剑的手颤抖了，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脸色也有些白了。他想起了那个秋天的黄昏，被剑光染红的黄昏。卢寒山注意到了，话锋一转：“行了，我自己的事你不必多操心，今天你肯定又要念辛词，是不是要背‘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啊？”

“如果是几年前，我会背‘天下英雄谁敌手’的。”

“你还是太喜欢想起往事了，不过你说的倒是真的。估计现在你也是觉得那个梁朝的皇帝题的‘天下第一江山’是给你的吧。不然你不会又杀了许多人，也自然不会被称为‘孤影剑妖’了。”

“那好啊，你一个书生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胡隽冲本来是嬉笑的，突然间表情凉下来又逐渐凝固，真的把剑掣出指向另一侧：“什么人？出来！”

传儒走出来：“嘿嘿！师叔才发现吗？我已上来多时了。”

胡隽冲还剑入鞘，又露出了笑模样：“你要真的是刺客而且不笑的话，今天卢帮主一定让你干掉了。”

“诶，真的要把我干掉？谁付给你们报酬啊？”

“这个嘛，我们和别个帮派不同，全是为了行侠仗义不求报酬的。”

“传儒别多嘴了，有事的话就快说。”

“有啊，宴会什么时候开啊？我留着肚子呢。”

“这个啊，你再回去睡个回笼觉，醒了的时候再来。我卢寒山向你保证，会让各路豪杰给你留上一口饭的。”

“好好好，我是来找师叔的。师叔，今天大会，咱们那些弟兄们怎么安排？”

“我也想问问卢帮主呢，这一回聚的怎么着也得有好几千人。你是要怎么安排的？”

卢寒山低头，眼望大江。江上的波涛已足够清楚了：“此山虽小，然江面足宽。”

胡隽冲便对宋传儒言：“去吧，让弟兄们赶快驾船到江面上，到最显眼的位置上去。”

传儒答应后就下山去了，留下了两个人在楼上。“好了，你这么早出来一定没吃饭，中午一定够忙的，向你师侄那样会饿坏的。跟我到寺里去蹭一碗斋饭吧。”

“我的天！你今天请这么多人，让我蹭饭还则罢了，连口酒都没有啊。”

“只是让你垫一垫啦，酒会有的。”

载笑载言，两对脚印自山上向下面排开。简单吃点东西，卢寒山就又要上山去做些安排，胡隽冲没有明着跟随。其时白日还照不出他的影子。一阵子忙完，场面已经安排完了。原来卢寒山自己也准备了一艘大船——他准备让人们在船上商谈一些事情，顺便也方便动手。北固楼上是准备大排宴宴。胡隽冲知道这得花不少银子，他也不知道卢寒山还有多少家底，不禁暗赞其豪气。卢寒山包了青巾，竟然找出一把鹅毛扇来——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把自己当孔明呢！他又弄了把交椅，端坐在中帆之下。传儒帮着去办，找了一个嗓门大的门人接待。自己是先来的也例行了一遍。——“杭州龙泉剑宗代表，掌门大弟子宋传儒率众前来！”

很快，林家的人也来了。——“南京落春堂代表，堂主之女林芊率众前来！”

林芊带着穆龙川走过来，林小姐落座，穆龙川立侍一旁。他们彼此算认识了，便不多说。过了一阵子，从西边来了一队船，打着五种旗子，看得出来，是南直隶的。很快，外面通报：“徽州同汇堂代表，副堂主刘曲通，会同其余南直隶五大帮代表率众前来！”

看得清楚，这个徽州来的带的人不少，足有八百余。那四个帮加起来都不一定这么多。林芊坐在一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自己是南直隶五大帮的。放在平时，他们当然是不敢的，不过这一次他们见林家只派了这么一个小姑娘来，而且带的人也不多，自然就敢嚣张一下。她悄悄对穆龙川说：“我不着急出头，且让他们闹一闹再说。”

穆龙川知他冰雪聪明，不会吃亏。没多久，又从东边来了船队，他们也是五种旗子。马上又喊了：“福州九星帮代表，分舵舵主洪品三、泉州渡阴帮代表，分舵舵主耿随庄及其余福建三帮代表率众前来！”

这两家也各自带了五百余人，而那三家多的也过不去二百。刚刚都见了礼，就又有船队到了，仍然是五个帮派，不过加在一起得超过两千人了。“江西赣江五雄联盟代表吴岱利、常识宝、杨瑕、石唤金、佟道通率众前来。”

卢寒山当然明白，同汇堂、还有赣江五雄，是江南除了落春堂和龙泉剑宗以外的六大帮，而福建的九星、渡阴两帮也是有实力的帮派。他们肯出力当然是好事，可局外人看来就不一定了。而且赣江五雄中，杨瑕和佟道通所在的两个帮派实力最强，却分别只派来了区区二百人，较弱一些的吴岱利、常识宝所在的两个帮派一个派了七百多人，那个已经近千余众了。暗中的胡隽冲也观察到了这些，正要细细推敲时，又听得岸上有人向这边喊，听得出来，是个内功极深厚的人：“卢帮主安好，山东宣安会代表，会主郭泰夫妇率众不请自来，愿助卢帮主一臂之力！”

卢寒山一听心中稍喜，再一看果真又惊又喜，这个郭泰称号“天东神拳”，论武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说起人品，更是首屈一指，宣安会这么多年帮助别的帮派主持公道，同时还在山东地界弄了许多粮仓，从各地买粮，专门留着每年赈济饥民。所以也总有人说，就是因为郭泰这么弄的，花了十几年宣安会也算不上是强大的帮派。这也是郭泰一直为难的地方就是总力不从心。说回来，卢寒山见到郭泰很高兴，别的帮派代表也没怎么当回事。“见过卢帮主，见过各路英雄。”

一个女人的声音，是郭泰的妻子，原来已经到了船上。胡隽冲觉得好熟悉，找了机会看上一眼，虽说多年未见，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就是她！一定是她！